高儉微笑道：“九華，當年你一往無前、蹈鋒飲血的勁頭哪里去了，怎么這樣瞻前顧后?！?/br>
    金九華淡淡地答道：“督公，這是抗倭的大事，我身為軍士，自當沖鋒在前，死而后已。袁姑娘半生不幸，我不想在她面前重提舊事，惹她不快?！?/br>
    高儉笑道：“你啊。我跟你談過她的事，我承認自己錯了?！?/br>
    金九華愕然地抬起頭來。高儉道：“我低估了袁小姐的氣魄，只將山中鷹當了籠中雀。九華，你也仔細想想，你說的為她好，是不是她自己心中所求?！?/br>
    他陡然僵住了。高儉道：“我將釵子傳給你的時候，也說過那是給一生摯愛之人的信物。你的顧慮，我都明白，只是……人間真情，錯過便是一生?！?/br>
    金九華忽然眼眶一熱，險些要落下淚來。高儉攬著他的肩膀道：“九華，你有情有義，會是一個很好的丈夫。再往前走一步吧?！?/br>
    金九華小聲道：“督公，咱們中官是漂泊無定之人?！?/br>
    高儉笑道：“我生本無鄉，心安便是歸處?！?/br>
    一個悶熱的午后，天陰的像要滴出水來。袁昭在巷子前面將馬停下來，笑著對趙鏢師說道：“謝謝你送我回來?！?/br>
    趙鏢師照例將她的箱子拿在手中，送她到了門口。他猶豫了一下，忽然從懷中掏出一張彩色箋子，小心地遞給她：“袁姑娘，這是徐記鞋莊的通票。我看你的馬靴有些舊了，底子也薄。你拿著這張票去鋪子里，就能再訂一雙?！?/br>
    袁昭愣了一下，擺手道：“不用。你們做鏢師的，鞋子消耗才大。這票又不便宜，你拿著自己用吧?！?/br>
    趙鏢師見她執意不接，有點著急，就往她手里硬塞，“一點心意，不算什么?！?/br>
    她堅辭不受，兩個人正在推讓，忽然一個人從巷子口走了進來，穿一身青色貼里，手里拎著一個點心盒子和兩條活魚，正是金九華。

    三個人面面相覷，袁昭咳了一聲道：“趙鏢師，這位是我親戚，來找我有事要談?！?/br>
    趙鏢師盯著金九華看了兩眼，回身笑道：“那好，我改日再來拜訪?！?/br>
    他走了。袁昭的臉冷了下來，重重地敲門。張大嫂打開門，見到他倆都在外頭，愕然道：“你們一塊回來的？”

    袁昭提著箱子走進門，“只是剛好碰見了?！?/br>
    金九華跟著進來，將點心盒子放下，又將魚交給張大嫂：“這個養在缸里，活蹦亂跳的?！?/br>
    院子里的豆角已經長得十分茂盛，架子上頭還活潑潑地開著一片紫色花兒，下面已經累累垂下一片一尺長的豆莢，望去一片生機盎然。金九華見旁邊有個菜籃子，里頭有幾個豆莢，便拿起來自己到架子上采摘。

    角落里放了一把藤椅。袁昭將披風解了，自己坐在藤椅上，看著他一言不發。

    張大嫂從廚房出來，見到他倆的情形，忽然用手拍了拍腦袋：“哎呀你說我這糊涂，家里一早就沒有米了，我都沒預備下。趁著天沒黑，我趕緊去買點?！?/br>
    她三步并作兩步出門去了，將門帶上，吱呀一聲。金九華摘了半籃子的豆角，放在一邊，默默走到她面前，叫了一聲：“袁姑娘?！?/br>
    她哼了一聲，便算是答應了。金九華小聲道：“我回來了?！?/br>
    她瞟了他一眼，點點頭：“哦。民女恭喜金公公，賀喜金公公，要給您備些薄酒，接風洗塵嗎？”

    他收斂了神情，很嚴肅地說道：“袁姑娘，我有很重要的事求你幫忙?！?/br>
    她猛然坐了起來，將手放在膝蓋上，整個人挺直了：“什么事？”

    金九華道：“我如今在淮安府的清江船廠督造海船，建完后便送到寧波臺州，充實東南水師。我需要些熟悉海船的人，最好又會繪圖，能畫些構造圖件，供工匠們日常使用。我想來想去，只好來求你幫手?！?/br>
    她一下站起身來，臉色發白。金九華心里一酸，支支吾吾地道：“對不住，我本不想打擾你的，要不我……”

    她擺一擺手：“不必避諱。倭寇的各樣海船，當年我都留心記了。什么水哨馬船、鐵頭船、座船，都是矮小卻靈活，往往一隊有十幾條船，相互策應。我軍造船，需要比他們更高三分，再配備火銃，才有勝算?！?/br>
    她抱著胳膊，在院子里走了幾圈，才說道：“金公公，我寫張單子給你，你按單子采購些畫具畫紙，再送一匹白絹過來，我在紙上畫好，再原樣臨摹到白絹上。生絹用明礬浸過，容易上色，經得起磨損?！?/br>
    她進了屋子，在書案前鋪開了紙張，用那只兔兒爺壓住。金九華便挽起袖子，小心地研墨。袁昭筆走龍蛇，洋洋灑灑開了一整張清單，有紙筆顏料，又有些碗碟瓷罐等容器。她將單子遞給金九華：“你讓他們買的時候瞧好了，別的也還罷了，顏料一定要最上等的?！?/br>
    金九華見她臉色凝重，便點頭接過?！拔颐魅毡惴愿浪麄儨蕚??！?/br>
    袁昭微笑道：“既然是抗倭的事，那便義不容辭?！庇秩∵^旁邊的熱水吊子：“喝些茶吧?！?/br>
    金九華擦了擦汗，小聲道：“袁姑娘，我走的時候也沒告訴你，你生氣也是應該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