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上的字稱不上好，只是遒勁有力，望去十分豪氣灑脫，六個大字寫著：“蔣濟仁及夫人”。

    他們默默看著這一行字，字跡一揮而就，可見并沒有猶豫過。最后一個“人”字落筆很深很重，像是將手上所有的力氣都落了下去。

    方維嘆了口氣，將紙又仔細卷了起來放回原處，轉身對著小沙彌道：“就是這盞燈沒錯，我來再續一續功德?！?/br>
    他們走出偏殿，陽光直直地灑了下來。她抬頭看著，忽然覺得有些晃眼。方維道：“玉貞，這件事……”

    她點頭道：“我不告訴師父師娘就是了?！庇只赝四且粯錆嵃兹缬竦睦婊?，微笑道：“大人，咱們走吧?！?/br>
    第178章 新政

    方維走出司禮監值房的門, 院子里已經堆了些花草盆景，十分好看。他站在一盆貼梗海棠前看了一會兒，就聽見有人叫道：“方公公?！?/br>
    他抬頭看, 是文書房掌事太監齊永成。

    齊永成笑道：“你可終于舍得把那件舊衣裳給脫了。這個季節新換了羅衣, 也顯得十分人才?！?/br>
    方維微笑著行了個禮：“也沒什么，都是宮里一體配發的，不穿也不好?！庇謫枺骸澳趺催@幾日不到我那里坐一坐?！?/br>
    齊永成道：“已經是三月初八了, 近日見你忙著殿試的事，出出入入的, 我也不便打擾。加上最近文書房事情也多, 實在抽不開身?！?/br>
    方維見他手里拿了一張清單, 腦子一轉，就明白了，微笑道：“是參劾李閣老的人吧?！?/br>
    齊永成見他說對了，也不隱瞞，點頭道：“就說是你聰明。這事你在文書房的時候, 也見過不少了，這一份清單，還是照著你當年做的樣子寫的呢。自從舉子們在貢院門前鬧了那么一場, 京城的言官們就跟瘋了一樣, 奏折都快把文書房給淹了。光昨天一天，就有僉都御史、右通政、大理少卿、禮部幾個郎中、七八個主事上了折子, 我手下那幾個人又不得力, 晚上就又弄到三更天?！?/br>
    他看著方維, 又嘆了口氣道：“哪里再尋一個你這樣的人, 手上嘴上都來得的，我也好睡個安穩覺?！?/br>
    方維四周看看, 見左右無人，便道：“以前我不是說過，我有個兒子在內書堂念書么?！?/br>
    齊永成眼睛一亮，笑道：“我記得，當日你跟我提過，我還說要是讀的好，就放到我那里去?！?/br>
    方維笑道：“我這個小兒子年紀不大，學問也還湊合，寫字也算端莊穩重。你要是看得上，等他從內書堂出來，送到你那里教導教導?！?/br>
    齊永成點頭道：“文書房這里又忙又累的，還要值夜，可比不得內官監、御用監油水多。你既是不嫌棄，有這個心，就太好了。我平素為人，你也知道，并不刻薄，絕不虧待了自家孩子?！?/br>
    方維笑道：“掌事這是哪里的話。我素日在文書房，要不是您事事照拂著，用心教訓，哪里能有今天。我還指望您對他嚴一點才好呢?！?/br>
    齊永成笑道：“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從內書堂出來，你帶他來見我就是。你的兒子，想必是頂好的，別讓別的衙門搶了去?！?/br>
    方維客客氣氣地答應了，見他走了，又自言自語道：“禮部幾個郎中也上了書？這倒是很有意思?！?/br>
    他看著朱紅色的海棠花出神，又站了一會，就有小宦官過來回話道：“方少監，圣上下朝了?！?/br>
    他趕緊整理了儀容，向著文淵閣走去。走到一半，忽然迎面來了一位熟悉的故人，穿著緋色官袍，上嵌著孔雀補子，正是新上任的戶部侍郎江之儀。

    方維愣了一下，連忙上前拱手道：“恭喜恭喜?！?/br>
    江之儀春風滿面，微笑回禮道：“聽說方公公也升遷了?！?/br>
    方維道：“都是蒙圣上抬愛。吏部的文書也是昨日剛下的，想必您這是謝過恩典了?！?/br>
    江之儀將他拉到一邊無人的角落，低聲道：“正是。年前我去了一趟湖廣，也是特意勘測莊田，這才剛剛回京。我聽圣上的意思，是要在南直隸再查一遍，不光是勛戚，寺廟的私田也是要查的。所以我呆不多久，便又要去南京一趟?！?/br>
    方維點點頭道：“田地是民生所系。今日天下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百姓罷敝，民不聊生。倘若能將這些勛戚的莊田歸還，便是救萬民于水火的積福之舉?！?/br>
    江之儀聽得一臉肅然，又低聲道：“方公公說的極是。年前聽說公公去了南邊，我知道是咱們肅寧那趟差事辦的得罪人了，心里也一直懸著。這次回京，又聽說你回來了，我才放下心來?！?/br>
    方維微笑道：“多謝?！?/br>
    江之儀看看兩邊沒人，又道：“李閣老的管家……”

    方維心中一動，搖搖頭：“這事在查著，我不便多說?！?/br>
    江之儀連忙說道：“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年前我到李閣老府上辭行，他私下跟我講，說你去了南海子，問我有沒有轉圜的余地。我也沒幫上什么忙，慚愧慚愧?！?/br>
    方維嘆了口氣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他下了錦衣衛獄，不方便提，我也就不說了。你如今升了戶部堂官，咱們在宮里再見的機會也多?！?/br>
    江之儀聞弦歌而知雅意，就笑道：“正是。我也有些公事要忙，不打擾公公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