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維道：“姓鄭，叫鄭雪娘?！?/br>
    小沙彌翻了翻，擺擺手道：“沒有這個名字，想是您記岔了?！?/br>
    方維哦了一聲，就對著盧玉貞道：“咱們走吧?！?/br>
    他們出了殿門，看見院子里一樹極繁密的梨花，雪一樣傾覆下來。他們在花下的石凳子上坐了，小沙彌就知趣地端了茶，又上了一碟點心。方維給了他打賞，他就歡喜地去了。

    他們抬頭看去，潔白的梨花密密匝匝地開在枝頭，如雪似玉，流光溢彩，照得人眼睛都花了。方維道：“這棵樹很老了。以前我干爹帶我們過來的時候說，大概有七八百年了?！庇趾攘丝诓?，看著她說道：“后院還有間偏殿，是供奉對食的牌位的。宮人去世了，沒有地方下葬，只能燒化。若是有對食的中官，就在這里供一個牌位，逢年過節來祭拜。這里出家的人，也都是……宮里的中官?！?/br>
    她忽然想起來了：“大人，我想起來了。你之前說過，想等孩子們大一點，就出家，就是……”

    他就點點頭：“這里這樣幽靜，能在這里參禪修行，也不枉費了一生?！?/br>
    她就微笑道：“那如今還想嗎？”

    方維嘆了口氣道：“如今我犯了色戒，說不定也要犯殺戒，便不想了?！?/br>
    她吃了一驚，方維道：“我實在做不到仁恕二字，只想以牙還牙。你相信我，我不是濫殺的人?！?/br>
    她點頭道：“大人，我一直都相信你?！?/br>
    他微笑道：“玉貞，我們中官，自從凈了身，便是拋了父母，再不能做回常人。入了宮，又有許多自己的規矩，跟外頭殊為不同。咱們在一塊，一直是你遷就我多些，又為了我挨著這些罵。你既然是要嫁我，我以后就將這些規矩慢慢說給你聽。逢年過節，應酬走動，也是免不了的。我思量著，這些瑣事，我自己打理清楚就好，你偶爾裝裝樣子，不必花太多心思在上頭。若是有人問起來，只說你鋪子里太忙了?！?/br>
    她聽懂了，也正色道：“大人，對不住，我沒辦法管家里的事。內宅什么的，我大概是顧不上?！?/br>
    方維笑道：“這不要緊。凡是監官開了府，都有撥小火者服侍，也有掌家來管。只是一時半會，我想不到合適的人選，又不敢輕易往家里頭帶別人，所以就耽擱下來了。等我忙完這一陣，自己選些靠得住的?！?/br>
    他就將點心向她推了推，又壓低了聲音說道：“說是出來散心，其實我也做不到心無旁騖。我心里明白，供燈求平安，不過就是圖個心里有念想。我干爹在的時候，也是年年供奉，還不是被人害死了。我這兩日思來想去，覺得你在外頭的這些事，難保不是沖著我來的?！?/br>
    她吃了一驚，搖頭道：“怎么會。大概是外頭藥鋪的人，借著這個機會要弄垮我們?！?/br>
    方維道：“那個叫陳九的人，綁過你，還記得嗎？”

    她就咬著牙道：“記得?！?/br>
    方維道：“他以前是給張壽年做事的，張壽年失了勢，生意又被各色人等吞了。他如今聽誰吩咐，我不清楚，但應當來頭不小。那日在貢院門口鬧事，就有他手下的人在里頭渾水摸魚。我想這唆使舉子，所圖甚大，就讓陸指揮去將他抓了。沒想到家里外頭，竟找不到人?！?/br>
    她想了想道：“是藏起來了？”

    方維道：“這還是好的。我猜想，大概是怕走漏了風聲，被人弄死了?！?/br>
    她就呆住了，打了個寒顫。方維道：“這案子的事，我原不該跟你說太多。只是我思來想去，覺得十分危險。我在宮里原本沒什么根基，突然升了官，難免有些仇怨。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我倒是沒什么，只怕對你不利?！?/br>
    她就沉默了。他搖了搖頭，又慢慢說道：“我心里也怕，想叫你在家呆著，但轉念一想，若是人有心害你，在家也沒用。就咱們家那巴掌大小的地方，又不是銅墻鐵壁。你自己要多加小心，出入都叫人跟著，晚上也別在鋪子里呆著，都回家睡。陌生人找你出診，咱們能不去就不去，躲過這一陣再說。我也跟陸指揮說了，讓他多安排些人手，在你們那幾條街上巡幾圈?！?/br>
    她抬頭看他，點點頭道：“我……我不怕的，大人，你放心。潑皮無賴那些污糟的事，我也見過不少，我能行的?！?/br>
    他就笑了，嘆了口氣道：“玉貞，你還是個小姑娘呢，讓你擔著這樣的風險。真想把你當個寶貝玉佩一樣，用綢子包好了，貼身收著，不舍得讓你出去。你心地這樣好，又勤快又聰明，其實……不嫁我，嫁給別人，也能……”

    她就笑著搖搖頭道：“您又來了?！?/br>
    方維忽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道：“玉貞，咱們先回去?！?/br>
    他們又走進那間偏殿。方維跟小沙彌低聲說道：“剛才是我們記錯了，還請幫我們查一查，寫的人名應當是蔣濟仁?！?/br>
    小沙彌在冊子上翻找著，過了一陣便道：“是的?！?/br>
    他取了那根長長的夾子，從深處取下一盞燈來遞給方維，他就轉手遞給盧玉貞：“你來吧?！?/br>
    盧玉貞就將這支琉璃蓮花燈仔細擦干凈了，輕輕打開底座，從里頭抽出一張紙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