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若愚陳情已畢，便重重磕下頭去，不一會兒，額頭便出了血。黃淮臉上陰晴不定，揮揮手道：“罷了。你這一番陳情，我已盡知。只是你若有為難之處，為何不陳奏上司？”

    程若愚道：“罪民兩年以來，已將來龍去脈種種，具實奏知常州知府大人，只是遲遲不曾有回音?！?/br>
    黃淮嘆了口氣，忽然問道：“你家中尚有何人？”

    程若愚道：“我本桐城農家子，父母早逝，家中哥哥嫂嫂將我撫養成人，又送我讀書科舉。家中還有結發妻子，未有兒女?！?/br>
    黃淮道：“知道了。你回去罷?！?/br>
    程若愚微笑道：“罪民奏陳已畢，死而無憾?！庇职萘艘话?，陸耀便叫了兩個千戶進來，將他提走了。

    黃淮默然無語，過了一會，向著陸耀道：“不要再上刑了，找幾個郎中，給他治一治，這樣下去，須不好看?！?/br>
    第34章 機心

    黃淮瞇著眼睛慢慢將手里的謄錄看完, 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才嘆口氣道：“程若愚這連篇說話，你確實都記下來了, 一字不錯。一晚上沒睡？”

    方維拱手道：“督公吩咐下來的事, 小人自當盡力?！?/br>
    黃淮用手指敲著這一沓紙張，道：“可惜可惜?？上н@程若愚，也算是個少年進士, 原以為聰明伶俐一點就通，誰知竟是個不開竅的木頭人?！?/br>
    方維點點頭, 道：“他一看便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死腦筋, 若不是這樣死腦筋, 也惹不出這樣大的禍事?！?/br>
    黃淮道：“我原想救他一命，他卻字字句句往宮里攀扯，倒教我說什么好呢?！?/br>
    方維聽了，便不敢言語。黃淮也不理會他，將謄錄后面的文字看了一遍, 皺著眉頭道：“這滿篇的胡言亂語，好生叫我為難。我倒是有心要打老鼠呢，又怕傷了玉瓶兒, 將給宮里辦事的好幾千人都傷了。萬歲爺今日急等著我回話, 這倒叫我怎么去面圣呢?！?/br>
    他又喝了兩口茶，咬著牙道：“說到底, 還是怪高儉辦事不利, 自己周身還沒洗干凈, 又巴巴地去招惹程若愚做什么, 想演一出忠心護主，現弄得程若愚要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 連帶我們也跟著吃掛落?！?/br>
    黃淮站了起來，在值房里來回轉了兩圈，見方維只是站在下面低著頭一聲不出，笑了一下，道：“你可有什么主意？”

    方維道：“小人倒有個法子，不知道當講不當講?！?/br>
    黃淮道：“講?！?/br>
    方維道：“小人以為，不如督公將這份謄錄給老祖宗看過之后，再行決斷?！?/br>
    黃淮冷笑道：“圣上交辦給我的事，也要他來插一腳嗎？”

    方維指了一指謄錄，笑道：“這份供狀，督公看了既然為難，倒不如讓別人一起為難。想必老祖宗看了，更加為難?！?/br>
    黃淮聽了，愣了一下，立即回過神來，盯著方維道：“說下去?！?/br>
    方維道：“高儉是老祖宗的干兒子，這些年來在江南辦事也算得力，自然是要全力保下來的，連帶什么太湖魚、君山茶，這都是宮里十幾年來的事，只要他知道了，便不能不管?！?/br>
    “督公只需將供狀拿給老祖宗過目，說昨夜到北鎮撫司問話，問出許多謀大逆的言語，深感不安，請他決斷，先就賺了一個人情。至于這份供狀，怎么改，怎么呈送，那都是老祖宗的意思。督公只需將這份謄錄留著，圣上若是不問，這事就揭過不提。圣上若是追問，便是老祖宗讓這樣改的，橫豎都有話說?！?/br>
    黃淮點頭道：“很好。只是里面還有一個大大的缺漏之處?！?/br>
    方維拱手道：“請督公明示?！?/br>
    黃淮道：“這份謄錄，雖是供狀，實則程若愚并未當場畫押，在場你、我、陸耀三個人，陸耀大可以推脫?！?/br>
    方維道：“小人揣測圣意，實在大不敬。只是圣上要的若是供狀，早已讓北鎮撫司將打著問出來的狀子遞上去了，也不怕沒有畫押?！?/br>
    黃淮聽著便笑了，道：“你心機深沉如此?！?/br>
    方維拱手道：“小人不敢?！?/br>
    黃淮見他神色惶恐，笑道：“你不必害怕，心機深沉，不是什么壞事，尤其是在宮里?！?/br>
    黃淮帶著方維在陳鎮門前候著，約莫半炷香的工夫，便有小宦官打起簾子讓他們進去。

    陳鎮屏退了左右，黃淮上前行了禮，道：“回老祖宗的話，昨日夜里圣上忽然想起了程若愚的事，交代我去北鎮撫司問他的話。誰料這人膽大包天，竟是口出悖逆之言，實在是聽不得?，F下圣上專等著我去回話，我見這程若愚的話里話外，牽扯宮里的事甚多，自然不敢擅專，特來請老祖宗的示下?！北愎韺⒅`錄遞了上去。

    陳鎮掃了他們一眼，翻著看完了，沉吟道：“這種悖逆不堪的言語，如何能夠污了圣上的耳目。況且這只是他一家之言，又無佐證，到時候又是一樁無頭的公案?！?/br>
    黃淮道：“老祖宗說的極是。圣上日理萬機，現下南北戰事都正是吃緊的時候，怎能再為些茶葉活魚的小事，連累圣上憂心?！?/br>
    陳鎮道：“也有道理。既然如此，便得想個法子?！蹦剂艘魂囎?，招手叫方維道：“你過來?！?/br>
    方維行了禮，走到他桌子前面。陳鎮將案上的筆墨紙硯推到了另一邊，指著道：“你就在這寫罷，照我說的意思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