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節
江臺暫時也被此事分散了注意力,很快,先行的一隊數十人馬趕來。 薛服等人立即迎上前去。 來人下馬,為首兩名將領拱手行禮,自報明身份:“——皇太女麾下、玄策府上將軍部下副將崔元祥!見過薛節使與諸位將軍!” “在下玄策府龔斗!” 薛服剛抬手還禮,便聽那名叫崔元祥的年輕副將露出笑意,聲音洪亮有力地說:“皇太女殿下大勝而歸,不日便將歸境!北狄大軍已逐漸撤離,我等特奉皇太女與上將軍之令率兵前來此處支援,與各位共同克敵!” 此言出,四下反而驟然靜住。 此時天色將暗未暗,暮色與夜色各半,似給人以不真實的感受。 江臺根本沒聽清元祥后面的話,他幾步上前來,瞪大眼睛問:“這位將軍方才說什么?可否再說一遍?可否再說一遍!皇太女殿下她……” 元祥一笑,抬手往北方一揖,聲音愈發清晰:“太女殿下此行大勝凱旋,已逼得北狄求和休戰!不日便將歸境!” 說著,又忙改口:“我等接到傳信是在十一日前,算一算日子,殿下此刻或許已經率軍歸還境內了!” 四下終于爆發出意外振奮之音,江臺卻一把抓住元祥的手臂,欣喜若狂地向他再次求證:“這位將軍所言果真屬實?太女殿下果真回來了!” “如此大事,我等豈敢妄言!”龔斗在旁道:“如若不然,我與崔將軍又怎敢率軍擅離北境!” “好!”江臺一瞬間只覺熱血翻涌,說起話來沒了主次:“二位將軍此番帶兵多少?” 龔斗:“甫一得太女之令,我二人便先行率兵三萬前來,待北境各處防線交接完畢,后續會盡快再行增派兵力!” “善!”江臺突然覺得自己強得可怕:“薛節使,我等現下便整兵殺過去!殺吐蕃大軍一個片甲不留!等太女殿下回來,也能讓她看一看我軍之戰績!” 方才還哭著要去京師刺殺李隱的人,此刻突然斗志驚人,急著要去刷戰績。 “援軍急赴至此,哪里有不休整便作戰的道理?!背谈笔乖捴须m是呵斥江臺,面上的慶幸喜悅卻也溢于言表,他道:“況且總要商議對策!” “正是?!毙那榧な幍难Ψs忙抬手相請:“二位將軍,請入帳中詳談!” 這一番詳談,直談至深夜。 元祥說得口干舌燥,茶水都喝了三壺——談接下來的戰事部署只耗茶半壺,余下兩壺半,全都是在說皇太女大勝之事。 實則元祥此時所知也并不詳細,只知北狄汗王離奇身死,太女殿下她一路殺近北狄王庭并孤身手刃北狄第一高手阿史那提烈—— 單是這區區幾句話,自然用不了兩壺半的茶水,但耐不住他崔元祥會擴展??!想當初他潛伏、不,是跟隨在“常娘子”身邊時,每每給大都督寫信都生生寫成話本子厚度,靠得不就是這份本領嗎? 倒也不能小瞧元祥的這份本領,經他如此一番擴充,很是振奮了朔方軍心,士氣直接拉滿。 數日后,吐蕃軍再次動兵攻來。 上一戰中,他們強攻之下重創盛軍千眾,已然察覺到了盛軍軍心不穩,此番再次動兵,吐蕃王存下的是一舉攻入太原的決心。 然而卻不料盛軍兵力再增,士氣也陡然拔高,對戰之下,反將吐蕃軍打了個措手不及,一舉逼退至百里之外。 明洛聽聞己方大敗,而前方守軍中竟然憑空多了數萬身著玄甲的將士,心知那是玄策軍,她不禁感到驚疑。 抵御北狄的玄策軍按說正該自顧不暇,怎么會調兵來此?不管北境關山防線了嗎?還是說北狄軍已經殺進來了,他們是潰逃至此? 不對……若是北境防御徹底潰敗,北狄軍入境必然會有大動靜,可此時的北面分明很安靜。 明洛生出不好的預感,立即讓人去打探北境具體戰況,越往北去,防御關卡便越多,在沒有安插眼線內應的前提下,重要軍機很難被探知……但此時她必須要知道那里發生了什么! 此刻,打掃完戰場的薛服元祥等人,已在率軍歸營的路上。 這是他們對戰吐蕃軍以來,打得最痛快的一場勝仗,路上士氣昂揚,將士們策馬大聲說笑著。 然而行至半途,軍中卻傳來了一則讓人更加振奮的消息。 眾將士聞聽,頓時將馬趕得更快,馬蹄奔騰,歸心似箭回營而去。 待近得營門前,夜色已濃,火把在夜色中跳動著發出噼啪聲響。 營門外,左右各有重甲兵駐守,薛服等人緩下馬蹄,還未近前,隱隱見得守在兩側的甲兵們,只覺他們的站姿和氣勢比之往日都更加肅正有力。 營門前,有人靜立相候他們歸來。 薛服下馬,一眼便看到了那靜立的女子,她系著玄披,銅簪挽束馬尾,身影如竹。 她此刻站在這里,代表著與北狄之戰的大勝,并且是以最小的代價最快的速度取得了這場大勝…… 這場戰事的意義是非同尋常的,但這一切都敵不過她站在這里這件事本事,她平安歸來這件事的意義已然大過了一切。 原來當真有人能從凡人的絕境中踏出來,成世人所不能成。 歷來并非多情感性之人的薛服竟一瞬間熱淚涌眶,他快步上前,單膝抱拳而跪:“朔方薛服,參見皇太女殿下!見過上將軍!” 元祥,江臺等人跟隨而來,紛紛跪身抱拳行禮,聲音皆格外洪亮。 眾人行禮間,眸光無不堅定有力,比燃著的火把還要熾烈鼓舞。 那被他們的眸光所注視之人,并未故作氣勢,看起來仿佛只是出了趟遠門,并且順手帶回了一些土特產。 此乃元祥的觀感,當他看到太女殿下身后站著的那幾名北狄武將時——想來是俘虜歸順或是奉命護送太女,橫豎是土特產之感。 此時,李歲寧走上前來,欲扶起為首的薛服:“薛節使與眾將士抵御吐蕃軍勞苦功高,請入營休整后再敘話商談?!?/br> 薛服正要起身時,崔璟走了過來,卻是撩袍屈一膝而跪,向李歲寧抬手執禮相請。 崔璟的身份擺在這里,他忽然行此大禮,薛服等人一時不解也不敢起身。 李歲寧看向崔璟:“上將軍——” 夜色中,青年清冽的眉眼間唯余鄭重之色:“此處戰事由我與薛節使指揮即可,請殿下勿在此地過問停留,即刻率兵動身返京?!?/br> 薛服等人反應過來,江臺立時跟隨說道:“沒錯!李隱欺世盜名,傳揚太女已葬身北狄,欲圖登基稱帝……請太女殿下即刻返京,主持大局!” “請殿下即刻返京!” 四下呼聲此起彼伏,皆為人心所向。 崔璟看著眼前之人,眼底一派堅定。 他曾說過,他會為她鑄劍,她自死劫中而出,此后便不必再親赴戰場。 他想讓她立于萬萬人之前,取回本屬于她的東西,助她走到至高之處,就是他要做的事。 所以他說:“此乃崔璟所求,請殿下務使我得償所愿?!?/br> 她所成,即為他所求。 這最后一步,他無法隨同見證,但能為她在后方斬棘,同樣是對他最大的成全。 四目相視間,李歲寧看著眼前清貴無雙的青年,與他道:“好,我即刻動身。但有句話,望上將軍牢記?!?/br> 崔璟正色以待:“請殿下示下?!?/br> 李歲寧眼底含有一絲認真坦蕩的淺淺笑意,與他字字清晰地道:“我觀上將軍骨相至貴,天下難尋,堪為帝王之偶?!?/br> 崔璟倏然怔住。 她說:“故請上將軍保重,也務使我得償所愿?!?/br> 第631章 務必殺了她 崔璟如何也不曾想到,會在這樣的時刻聽到這樣的話。 關于二人的日后,他并非沒有設想過,要向她表明心跡嗎,什么時機什么地點,因為是她,這些便都是需要再三慎重對待的問題。 再有,她會是什么反應? 或者說,她此后的身份決定了她行事必然需要多方面權衡利弊,包括她身邊站著的人……他是否會符合她的選擇? 崔璟沒有答案,他總是縝密的,少有全無答案時,唯獨與她有關的一切,如云如風,從來無法被揣測定義。 縱無答案,卻不影響他的種種決定,他歷來不求圓滿,唯愿甘心。 且這緊要關頭,容不下他這份不合時宜的淺薄情思,于是他很好地斂藏起來,并不驚擾什么。 可此刻……她毫無預兆地,以如此方式,回應了他未曾付諸于口的縝密愛意。 她想回應便回應了,并不在乎他有沒有說出口——于她而言,崔璟喜歡她這件事,天地為證容不得任何人來否認,便是他自己也不行。 崔璟恍惚間意識到,這份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回應,正是她該有的模樣。 她歷來步步為營,但一直遵從著以真摯交換真摯,她的感情世界從未被紛雜沾染,無論是親情友情師生情,她心底從來都保有一份純粹之地,先分辨它的真偽,再將它妥善安置。先信己,再信人,這是她的底氣。 恨便是恨,喜歡便是喜歡,喜歡就要干脆利落,利益權衡綁縛不了她,她從不被所謂規則裹挾,她只踩碎規則制定規則。 她不避諱該與不該,不計較得失幾何,她的回應熱烈,張揚,純粹,自我,清晰,而又盛大隆重。 帝王之偶,此四字,何其貴重。 對旁觀者而言,此乃身份地位之貴重。 對崔璟而言,此乃心意之貴重。 出生于尚處興旺之中的清河崔氏,天之驕子,生來便處高臺的人,先養出了清傲之文心,再以戰功鑄以錚錚之骨——權勢身份于他而言從不值得追逐,帝王之偶亦無足輕重,但因是她,這身份便成了世間最隆重的回應,最動聽的許諾。 她給了他一個許諾,同時也在向他討要許諾,她要他務必平安活下來,務必見證共享她接下來勢必取回的一切。 此時,她負手俯身,稍向他靠近了些,崔璟似覺被月色籠罩,那至神至圣的月色降臨在他身上,變得熾熱。 青年眼底如清冽的湖泊在這個微涼的春夜里興起了波瀾。 李歲寧笑著與他說:“崔璟,我便在京師等你凱旋?!?/br> “大都督……”崔璟身后的元祥盡量拿腹語聲低聲說道:“殿下跟您說話呢……” 大都督再不回應,萬一太女殿下把話收回去了怎么辦?那他當真哭也哭死了! 崔璟恍惚抬手,相應答:“崔璟,遵命?!?/br> 李歲寧滿意一笑,沖他伸出一只手,崔璟心跳如鼓,扶著她的手,挺括的身形直起,站在她面前,垂眸看著她,眼底漸現的,是終于敢光明正大昭之于眾的情愫。 后方眾人隨之起身,許多人仍瞪大著眼睛不可置信——那個啥,方才他們聽到什么了來著? 大家心底皆炸開了炮仗,噼里啪啦還冒著絢爛火星,但越是如此,越沒有人敢吭聲。 李歲寧依言即刻動身,在她等候薛服大軍歸營之時,崔璟便已經為她點好了隨行的一萬兵馬。 最后,他親自為她牽來了馬,與她道:“殿下安心一路南去,不必有片刻停留回望側顧,我會為殿下安排好一切?!?/br> “好,知道了?!崩顨q寧輕盈地躍上馬背,最后與他一笑,即策馬而去。 阿點,薺菜,康芷,唐醒等人皆隨行,薺菜和康芷還從未去過京城,想到此去的目的和終點,她們無不激動振奮而又萬分警惕鄭重——這是最后一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