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3節
“多謝小兄弟?!睍似?,喝了半盞解渴,才又往下說道:“小兄弟路上可聽說了,岳州百姓感念常節使恩德,欲為常節使建廟之事?” 常歲寧倒果真不知,搖了頭,評價道:“建廟倒無必要,岳州百廢待興,還是不宜鋪張得好?!?/br> 書生不贊同地道:“民心所向之事,怎能叫鋪張呢!” 或是喝人茶嘴短,書生反應過來,輕咳一聲,語調平和許多:“小兄弟有所不知,民心有所依……這是好事啊?!?/br> “再者道,這銀子或許也不必岳州百姓來出?!睍溃骸奥犝f蘇州一位富商愿意出資……這位富商也是個難得一見的君子人物,據說此番救治患疫百姓的藥材,皆是其人所供,分文未??!” 常歲寧恍然,戴子發啊。 事前送藥材,事后又包蓋廟,天大的好人啊。 如此說來,當初明謹之死,死得的確合適,死一人,福澤卻這般延綿不絕,怎叫一個死的合算了得。 見外面天色已近昏暮,常歲寧讓人結了賬,起身與那書生作別,走出茶館之際,與一名匆匆尋來的文人擦肩而過。 那文人愣了一下,腳下猛地一頓,回頭看去,見得常歲寧的背影消失,又在原處怔了好一會兒,嘴巴動了動,眼睛逐漸瞪大—— 這時,那名書生也走了出來,隱約見是好友,便問:“燕明,你怎來了?” “我來尋你,我方才……”那文人道:“好似看到常節使了!” “?!9澥??!”書生驚喜不已:“當真?在何處!” “就在這兒!方才從茶館中出來,同我擦肩而過!”那文人指向常歲寧離開的方向:“著青袍,十七八歲的模樣……氣勢也一模一樣,準不會錯!” 方才離開,青袍,十七八歲…… 書生忽然愣?。骸翱偛荒堋?/br> 總不能是方才與他喝茶的那位“小兄弟”吧! “燕明,你當真沒看錯?!” “去歲無二院掛匾之時,我曾遠遠見過一眼,雖未能近看,但那份氣勢……應當錯不了!且算一算,常節使自沔州趕回,是當經過廬州的!”文人懊悔難當:“方才我竟一時呆在原處,連問候行禮都不曾!” “……”書生面色起伏不定,簡直要哭了:“你這根本算不得什么……” 論起和機會失之交臂,還得是他! 他和常節使說了那么久的話,且他還喝了常節使倒的茶……然而他卻連自報姓名都不曾有! 機會如暴雨般向他打來,他卻敏捷閃躲,半點未曾沾身! 書生猛地拔腿跑了出去,欲追尋那道青色身影,卻無果。 他懊悔難當之際,不知想到什么,忽又往街角處跑去。 見那里已無之前的身影,書生忙向一旁賣燒餅的老人問道:“敢問老伯,今日晌午在此處替人算卦的那位道人呢?” 老伯只道:“早就走了?!?/br> 書生失魂落魄地站在原處,這時好友氣喘吁吁地跟來:“……跑這么快作甚?你要尋何人?” “燕明,你有所不知……”書生滿臉欲哭無淚:“今日晌午,我經過此處,遇一道人將我喊住,他言觀我印堂,今日必遇貴人……” 他聞言來了興致,又見那道人氣質不俗,便掏出身上的幾枚銅板,要道人細說一二。 道人告訴他,讓他不可大意,要多加留心,否則這機會稍縱即逝。 他當即皺眉,只覺遇到騙子了——這種模棱兩可,得失進退皆能編出說法的話,不是騙子又是什么? 若他未曾遇到貴人,對方豈不是可以解釋為,是他未曾留心,才錯失了機會? 風度讓他強忍住了將那幾文錢奪回來的沖動,當即拂袖去了。 可誰知…… 如果他再脆弱些,此刻當真要坐地大哭了。 聽罷全部經過之后,那名友人也愕然不已,旋即生出無盡惋惜——如今江都城中對人才的引進已然收緊,輕易已經很難再擠進去……今日得見常節使本尊,原是絕佳的自薦機會。 但他也只能拍著好友的肩膀安慰:“無妨,我等日后只要在淮南道謀事,便也算是為常節使效力……” 二人失落嘆息著結伴而去,而未被尋到的那位須發皆白的道人,此刻正于一棵老棗樹下靜觀晚霞暮色,片刻,含笑負手而去:“該動身了……” 常歲寧是于次日清晨動身離開的廬州城。 常歲寧昨晚在廬州刺史府內用了最后一頓“便飯”,席間,廬州刺史突然向她自述己過,將如今廬州存在的問題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通,并允諾必會盡快裨補缺漏,必不辜負節使大人的栽培與期望。 常歲寧覺得精益求精不是壞事,遂欣慰點頭。 廬州刺史心中暗暗擦汗,事后同幕僚道:【她果然在等我主動供認?!?/br> 將常歲寧送走之后,廬州刺史很是松了口氣,晌午飯都多吃了一碗。 晌午時分,太陽正烈,已不適合繼續趕路,常歲寧便帶人沿途尋了個茶棚,暫時歇腳納涼,順便喂馬匹喝水。 常歲寧所領鐵騎,一半在前開道,另一半跟在后方,此時身邊雖只十數人,但個個腰間佩劍,氣勢迫人。茶棚里的其他過路人見狀皆不敢靠近,只遠遠地偶爾看上一眼,卻也總是飛快收回視線。 但很快有了一個例外。 一名牽著青驢的灰袍道人緩步而來,笑著問:“貴人遠行,需問卦否?” 薺菜剛要擺手讓人離開,常歲寧聞聲微微一愣,意外地轉頭看去,立時露出欣喜之色。 她放下茶碗起身,抬手示意護衛不必阻攔,自己也走上前去。 看著走近的少女,道人再次笑問:“這位貴人,需問卦否?” 常歲寧一笑:“今日得遇仙人,必是諸事皆宜上上大吉,又何必再多卜問——” “死而復生”,如何算不得仙人呢。 天鏡朗聲笑罷,靜靜注視了片刻少女眉宇間已然清晰可見的伐道之氣,似連骨相都無聲起了變化,抬手深深施禮:“貧道赴約來遲,叫大人久等了?!?/br> 第509章 最上等的風水 此前,天鏡向常歲寧暗中傳信,告知了無絕蹤跡。常歲寧回信之際,表達感謝之余,邀請天鏡得空來江都做客。 這已是去年的事,彼時天鏡尚在以國師的身份游歷四方,為帝王暗中尋找“禍星”所在。 時隔已久,方有天鏡這句“赴約來遲”。 午后,常歲寧再動身時,隊伍中便又多了一位騎青驢的道人。 途中,喬玉綿透過車窗好奇地多瞧了幾眼,只見那道人一頂竹編斗笠遮陽,看不清具體形容,周身卻自有飄然道氣。 喬玉綿自然是知曉天鏡國師的,也曾碰過面,但彼時她目不能視,并不知那位國師具體是何模樣。又因在京中時已聽說了國師仙逝的消息,便怎么也想不到眼前之人正是天鏡。 喬玉綿很快收回視線,伸手探了探車內那紫衣女子的額溫,覺察到對方高燒已退,喬玉綿便安下心來。 被觸及額頭的紫衣女子睜開眼睛,神情冷冽不耐。 她的手腳被綁住,嘴巴也被堵住,渾身乏力,半點動彈不得,只能躺在車內,由著這醫女和那位大夫看守并沿途醫治,以確保她不會死去。 喬玉綿被她滿含殺氣的眼神嚇得手往回一縮。 紫衣女子擰眉,糟心地移開視線,恰落在坐在角落里的孫大夫身上,二人的視線猝不及防地相觸,孫大夫慌亂地移開目光,開始上下打量車壁,rou眼可見地局促緊張。 “……”紫衣女子干脆重新閉上眼睛。 夏日天長,江都城晚間關閉城門的時間也延后了一個時辰。 次日,城門將閉之際,一行人馬忽從江都城內奔騰而出,城門守衛統領認出了那是刺史府的車馬,連忙上前行禮。 為首的馬車內,車簾被打起,守衛統領見得那大馬金刀地坐在車中之人,抱拳道:“卑職見過侯爺!” 江都城中如今能被稱為侯爺的,僅忠勇侯常闊一人。 忠勇侯腿疾在身,平日里并不管事,但江都上下人等,待其無不敬重有加,一則是因其往昔功績威名,二則不必多言,頂頭上峰且得喚一聲阿爹呢,說是在整個淮南道位居萬人之上那也是毫不為過的。 守衛統領行禮罷,看向常闊之后的人馬,便詢問道:“侯爺這般時辰出城,不知今夜歸否?” 若是夜中回城,他便同夜中值守的手下交代一番。 車內的常闊卻是手扶著車框已要下車來,笑著道:“不出城,就在此處等著即可!城門再讓人多留片刻!” 守衛統領忙伸手去扶常闊,腦中思索間,不禁驚喜問道:“可是節使大人要回來了?” 常闊從護衛手中接過拐杖,站穩了身子,笑著點頭:“不錯!” 守衛統領精神一振,忙去交待下屬準備迎接節使大人。 夏日車內悶熱,其他人也陸續下車下馬,同來的有阿點,王岳,駱澤等人,以及如今又名玄陽子的無絕。 阿點等了一會兒,脖子都抻長了,實在心急見到殿下,干脆重新上馬,回頭沖榴火道:“榴火,咱們往前看看去!” 榴火立即揚蹄跟上。 常闊也沒攔著,看著阿點和榴火跑遠,眼底現出恍惚之感,喟嘆道:“好像又回到那時候了?!?/br> 無絕也嘆一聲,感慨了兩句之后,勾起了對舊事的追思。 這世間事既恒常又無常,那些年里,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日后會折騰出這么大、又這么了不起的一件事來。 如今眼見殿下走在這樣一條前無古人的路上,他時常覺得自己與殿下、與這世間共命運的感覺實在奇妙。 近日,無絕總是不自覺地想到自己和天鏡的那最后一場對話,那時他未想到,那竟會是二人最后一次見面。 彼時狼狽不堪為世間萬物所棄的他,如今已重新恢復了生機,反倒是天鏡,說死就死了…… 俗話說,死者為大,無絕如今再回想昔日自己對待天鏡的態度,難得生出兩分遲來的反省,又替天鏡感到幾分遺憾——在那場談話中,他分明感受得到,天鏡對殿下為天下改命的結果甚是憧憬,只可惜啊,已無緣親眼得見了。 無絕神思發散間,聽得前方有車馬聲響傳近,抬頭看去,阿點已去而復返,策馬在最前面,口中興奮大喊:“回來了!回來了!” 很快,在阿點身后,一行人馬出現在視線中。 為首者著青袍,在濃烈的晚霞中策馬而來,榴火跟在她身側空跑著,全身上下的皮毛都比往日更加精神抖擻百倍不止,好似迎接主人歸家的忠心護衛。 常闊拄著拐,同眾人一起,忙快步往前迎去。 常歲寧躍下馬背,丟開韁繩。 歸期抖了抖皮毛,下一刻,卻又覺韁繩被拽住,它有些不耐地扭頭,卻見韁繩的另一端被它爹銜在了嘴里。 對上榴火一臉名為血脈壓制的規訓,歸期踢了踢腳,嘴巴里嘰里咕嚕了一頓,唯有乖乖站好。 “回來了!”常闊見著走來的常歲寧,沒急著說其它,先道了句:“又瘦了!” 常歲寧一笑:“是長個子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