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2節
倒算得上是一場有耐心,有布局的刺殺。 “你這刺客做得倒有幾分高明樣子?!背q寧看著紫衣女子,道:“想來你的身手應當也很好,只可惜自己喂了自己毒藥,未來得及真正出手,便先將自己毒倒了?!?/br> 紫衣女子聽得來氣,什么叫自己喂了自己毒藥,顯得她是什么蠢出毛病的玩意兒一般! 紫衣女子緊緊盯著常歲寧,咬牙切齒道:“今日算你命大……” “確實,吾命甚大?!背q寧笑微微地看著她:“故無名之輩不足取也?!?/br> 少女氣定神閑的模樣有著難以言說的自大,紫衣女子怒火再起,只覺這刺殺不單失敗,更叫人窩火。 “但能培養出你這等刺客之人,必不會是無名之輩——說說吧,你的主子是誰?” 紫衣女子將臉別至一側:“常節使不必與我浪費口舌,直接殺了我便是?!?/br> “大人,將人交由下官來審吧?!倍∶C神情鄭重而慚愧:“此事下官必給大人一個交代!” 常歲寧不置可否,見薺菜帶著喬玉綿走來,轉頭道:“阿姊且幫著看看,此人還救不救得活?!?/br> 喬玉綿見得廳內狼藉情形,以及那被架起的女子,心中驚了驚,先確認常歲寧未曾受傷,才點頭走上前去。 這間隙,常歲寧交待丁肅:“或是讓人去她住處搜一搜,應當有解藥?!?/br> 對方方才既有借故離開之舉,想來應有解法。 丁肅立即安排下去。 “若還救得活,便將她交給我吧?!背q寧對丁肅道:“容我帶回江都,慢慢審著?!?/br> 見她心中似已有所猜測,丁肅便也識趣不再瞎胡攬下此事,但心中卻因缺少將功補過的機會,而愈發忐忑驚惶了。 丁肅因此一夜沒敢合眼,反倒是喝了安神湯的妻子呼嚕震天。 一夜好眠的刺史夫人,次日天蒙蒙亮,雙眼一睜,猛地坐起,張口便道:“我早說了,那茹月根本不是好東西,偏你被她灌了迷魂湯一般,這下出事了吧!” 眼底青黑的丁肅:“……” 很快,他的老母親和五名妾室也聞訊而來,七嘴八舌地圍著他又問又訓。 “且看郎主還敢不敢沉迷美色,凈被狐媚子勾著走了……” “……”丁肅看向說話的美妾,他若不是沉迷美色,她能站在這兒說這些? 但丁肅也是真的后怕,他遲遲意識到,他身上這個人盡皆知的喜好,從前在他看來無傷大雅,甚至有幾分風流氣概……但在如今這般時局下,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實非他可以承受。 丁肅猛地起身,神情果決地往外走去。 “……郎主這是做什么去!” 幾名美妾膽戰心驚地交換眼神,端看郎主的背影,竟是……頗有幾分自宮的決心? 丁肅倒也不至于如此極端,他是向常歲寧請罪表態去了。 但常歲寧的態度卻是不置可否,沒有提要罰他,也沒有就此揭過之言,只道待她查清之后再說。 丁肅痛心疾首,看樣子節使大人是真的將此事放在心上了,先前他跟隨大人一同出兵漢水的功勞,經此之后,恐怕要不復存在,甚至要倒欠了。 哎,往后的路務必得加倍小心謹慎才行了。 常歲寧當日午后便帶上那女刺客離開了申洲,留丁肅兀自追悔莫及。 實則常歲寧并無太多怪罪丁肅的想法,但此類事若想盡量杜絕,她表面上便不可顯得太好說話,否則只會讓底下的人松懈大意。 況且,丁肅此人的確容易遭人利用,當初險些與曹宏宣合謀造反也是如此——適當嚇他一嚇也不錯,提神醒腦,多些警惕,有利于好好干活。 若不慎嚇傻了,想跳墻,那就再換一個。 離開申洲后,常歲寧便往光州而去。 之前淮南道各州刺史齊聚江都,在返回的路上,領了一堆差事的眾刺史們,便苦笑調侃,新政如種菜,他們領了菜苗回去之后,且得用心種好自家一畝三分地。 是以他們戲稱,整個淮南道都是江都常節使的菜園子,而他們則像是個“臭種菜的”。 光州刺史邵善同卻不這樣想,在他看來,他只是暫時假裝種菜而已,他手里握著的可不是鋤頭,而是等待造反的利劍! 不久前常歲寧帶兵往沔州去時,邵善同得知消息,且還暗自激動了一把,待之后聽到消息,才有些失落地恍然——噢,不是造反啊,是救人去了。 但也無妨,這一遭下來,節度使大人又添美名與民心,這造反的基石,打得是越發堅固了! 懷此火熱心思在,邵善同干起活來也尤為賣力,光州進取之氣竟有兩分江都之風。 常歲寧來到光州后,也發現了這一點,對邵善同治下諸事進展甚滿意,未吝嗇夸贊了一番,末了滿眼欣慰地道:“如此光州,來日必大有可為?!?/br> 邵善同眼神炯炯發亮,重重地應了聲:“是!” 【大有可為】——這背后藏著的暗語,他能不懂嗎! 自“大有可為”的光州離開后,常歲寧便往廬州方向而去。 而在這距離江都尚有五百里遠的廬州城中,常歲寧遇到了一位等候已久之人。 第508章 貧道來遲 這要從常歲寧在廬州城中聽到了一篇詩文開始說起—— 常歲寧在廬州多留了幾日,特意去了廬州守軍營中察看,之后她提出想要四處走走,未再讓廬州刺史陪同。 常歲寧行走于廬州市井間,甚是隨意放松,但廬州刺史卻心中不得安寧,每隔一個時辰便讓人去打聽常歲寧去了何處,做了什么,是否見了什么人,聽到了什么不該聽的。 在廬州刺史眼里,常歲寧這是明晃晃的微服私訪,心中不信任他……但也沒辦法,誰讓他有做假賬的案底呢,在上峰面前留了個弄虛作假撒謊精的印象,難免會被疑心。 可他有了先前的教訓,明知把柄被常歲寧捏在手中,近來可是很安分守己的,但新政實施之初,難免會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廬州刺史反復和下僚們核對各處存在的問題,一時間將自糾自查做到了極致。 常歲寧見識罷大半廬州現狀面貌,卻是對所見出乎意料地滿意。 廬州刺史擅鉆營,心思頭腦靈活,不是一味生搬硬套之人,在他治下,廬州一直便還算富庶。如今他肯聽從常歲寧安排,認真施行政令之下,進展便也快于其它州。 至于問題,的確也有,但在常歲寧看來,皆在可控范圍之內,常歲寧也不欲借此行針對怪責之舉,讓人半點不得安生。 這世上少有人做事能做到真正意義上的完美無瑕,反而,大多人才之所以好用并可控,正因他們身上多多少少存在一些無傷大體的小毛病。 此一日午后,常歲寧隨便找了一座臨街的熱鬧茶館,要了幾壺新茶,聽了半日的熱鬧。 茶館中的消息最為繁雜,但常歲寧自坐下之后聽得最多的,竟是自己的名號。 大多數人都在議論常歲寧趕赴岳州救治患疫百姓之事,也有消息靈通者得知了李獻謀逆,道:“……那韓國公為打勝仗罔顧百姓死活,竟使出制造瘟疫,枉傷生民的陰毒手段,之后朝中欲有發落之舉,他聽聞風聲后,竟直接舉兵造反了!” 大部分百姓尚是頭一遭聽聞此事,聞言嘩然而駭然,忙向那人追問后續。 “然此事敗露,他并未能夠得逞!之后逃竄至岳州城內,恰被常節使阻截!常節使令人將其懸吊于岳州城樓之上,以平岳州百姓眾怒——” 四下立時響起解氣之聲。 常歲寧聽在耳中,剛想夸贊一句此人的消息倒是十分還原,緊接著,就聽那人道:“上天也看不過眼,那韓國公掛在城樓之上足足七日,七日間烈日不落,晴日起雷聲!直到此人咽氣,才突然天降大雨……” 四下感嘆唏噓起來:“可見咱們常節使所行乃是順應天意之舉!” 薺菜哈哈笑了兩聲,也跟著附和道:“是極!” 誰不喜歡聽自家大人被夸呢。 另一桌上,又有人說起時下熱度不消的話題:“……你們說,咱們節度使隨手便捐了七百萬貫給北境駐軍,如此手筆,常節使祖上到底是什么人物?” 不少人圍上去唧唧咋咋地說起來,一名文人捋著短須道:“要我說,那必然是……” 那文人說到這里,神情篤定地一笑,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 眾人忙都朝他看去,凝神靜聽間,只聽此人道:“那必然是非富即貴的人家?!?/br> 四下頓時響起“嘁”聲,有人揮了揮袖子:“這不是廢話嘛!” 也有人哄笑起來,小二過來添茶,也笑著搭起話來。 這時,一名年輕的書生舉著一張紙快步奔入茶館,高聲道:“……錢甚先生終于又有新作了!” 那揚言常歲寧祖上非富即貴的文人,趕忙站起身來,雙眼發亮地看去:“借某一觀!” 廬州距江都僅五百里,錢甚之名,在此地深受文人追捧。 許多文人都圍上前去,有人誦念起來此篇《祭岳州文》,聲音抑揚頓挫,讀到憤懣處,語氣中有熱血騰然而起,四下皆隨之震動。 常歲寧聽在耳中,不禁也點頭道:“真乃好詩?!?/br> 駱先生這詩寫得倒也夠快,她人還未回江都呢,便有這樣一篇好詩快一步趕來相迎了。 “豈止是好詩!”那將此篇詩文帶到此處的書生接話道:“簡直是振聾發聵,有穿云裂石之力!” 常歲寧點頭,是她夸得淺薄了。 那書生與她攀談起來:“在下觀小兄弟氣質不俗,想來也是飽讀詩書,可是也喜歡錢甚先生的詩文?那篇《觀江都祭海以贈天下書》可曾聽過?” 常歲寧打扮簡便,但若稍加細觀,便可發現是女子身份。如今江都附近,因女子做工之風興起,許多女子為出行方便,常也穿袍束發,如常歲寧這般打扮的女子并不少見—— 而這位書生看向常歲寧時,眼睛始終微瞇,顯然是個視力不佳的,瞧人只能瞧個大致年歲氣質。先入為主地認定了面前是個小兄弟,便將那有失硬朗的聲音當作是一個過于斯文的少年郎所有。 常歲寧笑著點頭:“聽過的?!?/br> “那篇贈天下書,與今日此篇可謂各有千秋!”書生抬手間,滔滔不絕地剖析起來:“……此篇《祭岳州文》,立足于無辜受難百姓之間,將作惡者比作虎狼,字字如刀砭骨,叫人生出切齒痛恨,讀罷卻又覺酣暢淋漓,世間尚有正道在!” 而駱觀臨此詩文中所表“正道”,未吝于悉數歸于常歲寧之身。 那書生又道:“且更加難能可貴的是,錢先生詩中所表,全然切合實際,未曾有半點夸大其詞之處,實乃言之有物……” 常歲寧覺著,實則還是有夸大之處的,尤其是夸大了她的功勞。 但常歲寧半點不覺得心虛,心中僅有欣慰——先生果然還是滿足了她的提議,實在好人啊。 書生猶在回味:“高明,妙哉……” 常歲寧贊成地點頭,分明夸大了事實,卻仍讓人覺得全然切合實際,深信詩中即全貌,的確高明。 “聽小兄弟口音似官話,可是打從西邊來?” 常歲寧點頭:“正是?!?/br> “那小兄弟這一路,必然聽了許多有關常節使的事跡!”書生干脆在常歲寧身邊坐下說話。 常歲寧旁邊的桌上,薺菜等人立時戒備幾分,無聲緊盯著那書生的動作,有護衛已悄然摸向了袖箭。 常歲寧未覺有異,反而隨和地替那書生也道了盞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