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節
這時小秋尋來:“女郎,行李都準備妥當了?!?/br> 喬玉綿遂向師父辭別。 “……等等!” 喬玉綿剛走了數步,身后忽然傳來孫大夫的聲音。 喬玉綿愕然回頭,她還是頭一回聽到師父這樣大聲。 “我……”孫大夫擦了擦額頭的汗,道:“我與你同去岳州!” 只要想到喬家人隨時會尋來,他便覺得雙腳似踩在燒紅的烙鐵之上……這忠勇侯府,他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喬玉綿吃驚地看著自家師父:“師父要去岳州?” 孫大夫點頭,比起應付人,救人簡單多了。 見他神態,喬玉綿隱約明白了過來,一時有些不好意思,剛想著能否彌補,只聽那道聲音說:“我曾…參與救治過一場瘟疫……十多年前,蜀中大旱那次?!?/br> 此次聽聞岳州之事,他心中也是有些動搖的,只是未能下定決心。 喬玉綿大喜過望。 孫大夫:“但是路上,以及到了岳州之后……” “一切交給徒兒?!眴逃窬d立時道:“師父不必開口與人說話?!?/br> 孫大夫松口氣,點點頭,轉身收拾包袱去了。 …… 潭州外,李獻在此扎營十日,遲遲未能再行動兵。 自那一戰后,因一路疾馳作戰,再加上被卞軍過了病氣,他的士兵竟也陸續病倒了大半,雖因一直服用預防湯藥,而算不上十分嚴重,輕易要不了命,但短時間內卻也無法繼續作戰。 后方的肖旻及所率數萬大軍,大半也已病倒,或因與那些患疫卞軍近身廝殺太久,他們病得更重一些,就連肖旻也數日高熱不退。 加上天氣炎熱,不利于人體散熱,許多士兵本身也不適宜江南西部悶熱的氣候,部分有傷在身的士兵,數癥并發之下,病死的也有近千人。 李獻即便心急惱火,一時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讓軍中繼續休整養病。 于他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便是潭州城中因為卞軍的停留,又有了瘟疫蔓延的跡象,卞春梁為此很是焦頭爛額。 雙方在此對峙間,李獻也聽到了卞春梁那些煽動人心的檄文說辭,以及各方問罪之言。 李獻對此甚是嗤之以鼻,在史書上翻一翻,投毒作戰也并不稀奇,屠城者也比比皆是,那些人滿口仁義道德,不過是各有目的。 但天子的否認,讓他意識到,此事還需慎重,不可再繼續擴大影響,否則便是送到他人手中的把柄。 李獻抿了抿唇,他可以不在意外人看法,但他不能與姨母的期望背道而馳。 在姨母面前,功大于過,怎樣都好說。而若過大于功,卻是不好交代…… 實則,他起初只想借此對付卞春梁,待收回岳州后,一把火將岳州城中的瘟疫燒個干凈即可……卻沒想到卞春梁反將那些患疫百姓和士兵驅逐出城,害得那些人如今四處逃竄惹禍。 逃在外面的人越多,瘟疫便越難控制,而活著人越少,麻煩自然也就更加可控…… 李獻轉頭問向身側副將:“可知肖旻將那些患疫的百姓安置在何處?” 此前卞春梁幾番驅逐那些患疫百姓出岳州城,他令人悉數射殺,但之后肖旻不顧他的命令,強行帶走了部分帶病百姓,將他們統一安置。 肖旻讓人給糧給藥,但每天依舊不停地有人死去。 即便如此,肖旻仍人令人四處尋找患疫百姓,將他們帶去安置之處。 想到這里,李獻在心中嗤笑,總有些愚蠢之人,做了些無用事,便當自己是救世主了。 那名副將答道:“聽說是在岳州最北面的幾座村子里?!?/br> 那幾座村子早就被卞軍洗劫一空,幾乎無人居住,肖旻另讓人搭了簡便的棚屋,拿來安置那些患疫百姓。 李獻抬眉道:“肖將軍人手不足,多派些人去幫忙一起尋人?!?/br> “并適當放出消息,便道朝廷派來的醫官可以醫治疫病,借此將那些東躲西藏的百姓引出來之后,將他們一并帶去那幾座村子里——”李獻尾音微緩而長地道:“好好地安置他們?!?/br> 那名副將會意,領命而去。 那些在外的百姓也多少聽說了肖將軍安置百姓,給藥給糧之事,此番又聞聽朝廷有辦法醫治他們,就此再無猶豫,大多不再躲藏,滿懷希望地跟去了安置之處。 短短數日間,幾座村子里,安置下來的百姓已從原先的數千人,增加到近萬人之多。 這一日,幾名士兵沿著安置百姓的棚屋后方鋪了柴,在上面淋下了火油。 一個滿臉臟污,六七歲的小童瞧見,好奇地問:“軍爺,是要燒火嗎?” 說著,殷勤地上前兩步:“我幫你們搬柴吧!” 第486章 一朝斷前程 一名士兵朝那小童擺手驅趕:“滾滾滾,一身病還往前湊,滾遠些……” 小童縮縮脖子,他想說他沒得病,但出于畏懼,還是走開了。 見小童離開,趕人的那名士兵哄笑出聲:“真是個小傻子,還要幫著搬柴!” “全是些傻子……”倒火油的士兵頭也不抬地道:“這些柴,都還是他們砍來拾來的呢?!?/br> 那些百姓根本不長腦子也不長記性,聽到什么就信什么,自朝廷宣稱這場瘟疫是卞軍招來的天譴,并允諾替他們醫治之后,這些人待朝廷就只剩下了感恩戴德。 有些人病得路都走不穩了,每每見到他們卻還要磕頭,自己瘦得跟柴禾似的,還殷勤地幫他們拾柴呢。 卻不知這些柴,可不是拿來給他們燒水烹食的,而是烹他們用的。 “都養過驢子吧?我瞧著竟然差不多……”倒火油的士兵拿自覺優越的語氣繼續說著:“驢子比馬好養活,比馬溫馴,還比馬吃苦耐勞……小時候我家里養過一頭,都通人性了,我爹上山干活時,它能自己回家馱水馱糧給我爹送上山去。后來驢子老了,要把它殺了吃rou,我爹拿刀去殺驢,你們猜怎么著?它躲都不躲,就站在那兒看著我們,血都快流干了才倒下去……傻不傻!” 他身旁兩名士兵都笑起來。 有一名年輕的士兵不想笑,他并不覺得好笑,反而覺得驢子可悲可憐,不該被這樣嘲弄調侃,可他若將這樣的話說出來,那么他便會成為笑話。 這世道很多時候就是這樣,尤其是如今這般世道,很多時候他也分不清究竟該如何判斷對錯。 但透過棚屋的縫隙,看向那些一無所知的百姓,他還是忍不住道:“可是……朝廷派來醫治他們的人,不是已經要到了嗎?為什么一定要……” “醫治?”他身邊的士兵嗤笑道:“拿什么來醫治?真要都安置起來,少說兩三萬人呢,每日吃喝用藥,什么時候是個頭兒?老子們的軍餉都吃緊呢,哪有這么多銀子來填這些無用之人的肚子?!?/br> 那士兵依舊心中不是滋味:“但肖將軍交待過……” 這次他話未說完,便被人冷眼掃來打斷:“別忘了,咱們的主帥姓李?!?/br> 生怕那看起來愚笨的年輕士兵聽不懂似得,說話之人又補一句:“是圣人的親外甥!” 圣人的態度傾斜還不夠明顯嗎? 現如今這局面,聽命行事,一準不會出錯。 另一名同伴拍了拍年輕士兵的肩膀,“安慰”道:“天譴死人,是沒辦法的事……” 至于事后再徹查追究起來,自然都是卞春梁的罪過。 “如今卞軍氣數將盡,待咱們打了勝仗,干干凈凈地回京領賞去……” 人死干凈了,事情自然也就干凈了。 那士兵低下頭,看著因為搬柴而臟黑的手心,神情茫然……干干凈凈嗎? 一切就緒后,有士兵點著了火把。 這時,方才那離開的小童,帶著一名老人走了過來,那老人見著火把,不由一愣,連忙弓著腰上前揖禮:“小老兒多事一問,不知各位軍爺這是……” 他看起來五六十歲,身上穿著的是破舊長衫,幾個士兵都認得他,此人在這群百姓間有些威望,據說在卞軍未入岳州城之前,曾也是個樂善好施的富貴員外來著。 住在這幾排棚屋里的百姓,基本上都是跟著他過來的。 看著老者此刻分明已意識到了什么,卻依舊小心討好的模樣,那方才談及家驢舊事的士兵戲謔一笑:“老員外,哥幾個正要幫你們治病呢!” 他說話間,那舉著火把的士兵已經將火把拿低,點燃了淋上了火油的干柴。 火勢“轟”地一聲蔓延,老者大驚失色,慌亂地問:“各位軍爺這是為何??!這萬萬使不得!” 情急之下,老者快步撲上來,就要去奪那火把,那一臉笑的士兵笑容一收,一腳將老者踹退倒地。 小童嚇得大哭:“……左員外!” 老者向小童道:“小襖,快……讓大家快跑!” 小童聞言拔腿轉身就跑,哭著大喊:“軍爺放火了,左員外讓大家快跑!” “老東西!”士兵一腳踩在老人背上,拔刀交代道:“都守好了,敢往外跑的,統統殺了,再丟回去燒干凈!” 那被踩在地上的老人哭著求道:“求各位軍爺發發善心,這些都是無辜受難的百姓啊,還有好些未曾染病的孩子……” 無人理會他的話,蔓延的火勢很快將三面方向搭就的棚屋圈成了一方火海。 單是此處便安置著數百名百姓,而數十步外,又一處聚集的棚屋,那里也已經開始準備點火。 百姓們哭喊著,試圖往外逃,但出口處有士兵舉刀守著,猶如把守地獄的閻羅。 李獻派來的那名副將在一旁旁觀著,這時,他的手下來報,道是欽差已經抵達。 那名副將轉頭看去,見果真有車馬隊伍靠近,輕皺了下眉,往前迎了幾步。 這些欽差來得倒比預計中更快,且直接來了安置百姓之處,竟比他想象中上心。 為首的乃是宋顯,他見到前方火勢,立時變了臉色,下了馬背,往前快步疾行,張口立即便問:“發生了何事!” 那副將看了眼他的官服,語氣還算和氣地道:“大人稍安,不過是棚屋不慎走水?!?/br> 宋顯直覺不對:“那為何無人救火!” 他定睛看,見有百姓哭喊逃竄,卻被阻之火中,腦中嗡地一聲,脫口而出:“……你們是要放火燒死這些百姓?!” 那副將臉色微沉:“大人慎言!” 宋顯還欲再說話,緊跟著下了馬車的禮部侍郎房廷走了過來,那副將抬手向房廷行禮:“見過欽差大人,卑職乃韓國公麾下副將閆承祿?!?/br> 這般自報身份,用意不言而喻。 房廷極快地皺了下眉,而后立即示意身側下屬,讓后方的醫士隊伍緩行,不要急著靠近此處。 這舉動讓宋顯眉心狂跳:“房大人,他們在放火燒殺患疫百姓!” 房廷抬手,打斷了宋顯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