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8節
肖旻聞言不再遲疑地應下:“也好?!?/br> 縱然此舉會遭來李獻的察覺及責問,乃至激化矛盾,他也要盡可能地求一份穩妥。 做出這個決定后,肖旻又rou眼可見地安心了許多,很多時候,他是個墨守成規之人,于是總會礙于環境原因,給自己設下許多限制,也會時常存在顧及不到的盲區,但當他暫時跳出那個環境之后,得人一句提醒,又會覺得豁然開朗,無不可為。 他一直知道,身為一個天資平平之人,保持謙虛很重要,自己一直是個很需要別人建議的人,當然,前提是能讓他信服之人。 而面前這個處處出奇的少女,便是這世間最值得他信服之人。 將一切說定后,常歲寧道:“之后肖將軍若有需要,隨時令人傳信淮南道?!?/br> 這句話讓肖旻心頭一暖,卻也心頭一慌。 一慌的原因無它,蓋因此言很像結束語。 “……常節使要回去了?”肖旻忙挽留道:“見一面實屬不易,常節使多坐片刻罷?” 天知道,他有多久不曾這樣輕松愉快、陽光開朗過了,嗚! 肖旻在心中抹了一把淚。 在他看來,常節使身上有一種很罕見的能力,好似只要與她站在一起,無論多么艱難的前路,都不會讓人感覺到壓抑窒息。那是一種堅實向上的能力,凡是在她身邊的人,都會受到影響。 戰事雖多苦難殺戮,但回想起與她并肩作戰的日子,更多的卻是安心,坦然,無畏。 這也是肖旻此刻的心情寫照,他很希望能在這樣的心境中多停留療愈片刻。 常歲寧是將安州事務悉數料理妥當后才來的此處,左右也無急事,便繼續坐下與肖旻說話。 肖旻的表達欲和傾聽欲都很強烈,從大局聊到家常,又從淮南道掰扯到京師。直到東方現出光亮,才依依不舍地起身作別。 薺菜帶人將席子和茶爐收起。 臨別之際,常歲寧忽而問肖旻:“肖將軍可曾記得,當初你我就徐正業是否會改道洛陽之事作賭,肖將軍賭輸后,曾欠下我一件事未做?” 肖旻愣了一下,想了想,旋即一笑:“肖某記得!” 那時他與常娘子作賭,約定輸了的人要答應贏了的人一個要求,當時他還說,等贏了后,便讓常娘子指點他刀法……結果他輸了。 但最后,常節使還是認真指點了他。 回想起此事,肖旻不禁感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好感,從來不是憑空生出的,細細想來,常節使做過太多值得他人交付真心之事。 肖旻真心實意地笑著道:“常節使若有需要肖某效勞之事,莫說一件,百件也只管說來?!?/br> 他相信常節使的要求,必然都在情理之中。 “尚未想到?!背q寧笑道:“所以此一別后,肖將軍務必保重,否則我便當肖將軍食言了?!?/br> 肖旻心中動容,說來道去,常節使竟還是在關心他的安危。 面前這小姑娘,年歲輕他許多,肩上的擔子卻重他許多,要做的事也多他許多,對方此番冒著夜色渡漢江而來,既是為了岳州戰事與天下大局生民,也是為了他肖某人的安危。 肖旻不覺間紅了眼角,重重抱拳:“常節使也請保重!” 互相道別后,常歲寧上了馬。 肖旻堅持在原處目送她離開。 云層中迸現出縷縷金光,少女策馬,迎著朝陽,沿著金燦燦的漢水河畔離開,隨著遠去,其身后拂動著的披風,似與天相接。 …… 安州刺史曹宏宣謀逆,欲與卞春梁合謀荊州的消息傳至京師,朝臣驚怒之余,又因這有驚無險的結果而松了口氣。 若果真任由曹宏宣攻去荊州,必當生出大亂……幸而那常歲寧及時阻斷了此事的發生。 雖說的確是分內之事,但常歲寧此舉,卻也讓一些平日里質疑她有異心的官員,對自己的質疑產生了一絲質疑。 若此女果真有異心,豈會如此積極地阻止荊州生亂呢? 雖說是不可輕易被表象迷惑,但這表象,卻也很值得深思一二。 站在褚太傅身側的魏叔易,察覺到身側官員的“反省之心”,微微笑而不語——世人對她總有誤解,但又很容易從一種誤解,走向另一種誤解。 安州遞來的急報中,也有著曹宏宣部下的供詞。 其中有一句,說明了曹宏宣謀逆的原因,道是“不愿屈于女節度使之下”。 女帝聞之,于心底冷笑出聲。 這些人總喜歡打著不滿女子的幌子來行事,好似這樣便能讓他們的私心之舉更站得住腳,可偏偏世人就是很受用,因為在大多人看來,這也是一種“為群體尊嚴利益而戰”,足以引起他們的共鳴與感同身受。 可是“不愿屈居”又如何?到最后,不還是只剩下一只愚昧的頭顱,被送來京師她這個女子君王面前嗎。 果然,讓阿尚接任淮南道節使是很正確的決定。 阿尚也果真不曾讓她這個母親失望。 同一日早朝之上,李獻讓人快馬送回的岳州戰報也被呈至了女帝面前。 其上言,此番斬殺萬余卞軍,不日便能收回岳州城。 褚太傅對此嗤之以鼻,那怎不等收回岳州城再報?卡在此時送回這封多余的“捷報”,分明是在掩飾有關荊州之危的失察之嫌。 早朝散后,百官三三兩兩地結伴離開。 戶部尚書湛勉低聲喟嘆道:“常節使待朝廷,當真一片忠心……” 他之前就覺得,一個處處想著為戶部省錢的小姑娘,再壞又能壞到哪里去? 褚太傅沒有吭聲。 她守著的那是忠心嗎?分明是她自己的道心。 師生二人踏上筆直的宮道,正說著話,忽見前方有快馬疾奔而來。 湛勉忙護著太傅避至一側。 那是傳送急報的馬匹,馬上傳信的士兵風塵仆仆,面色緊繃,一路疾奔至禁宮門外,遂才棄馬疾奔。 “報!” “隴右道急報!” “西北邊境,北狄異動!” “北狄鐵騎自西部防線犯境,已破伊州!” 圣冊帝驀地從龍椅上起身,立時問:“崔璟何在!” 報信士兵道:“崔大都督率兵自安北都護府趕去馳援,已達玉門關!” 圣冊帝微合眼一瞬,慢慢坐了回去,如此便還算及時,至少玉門關尚未失守! 帝王一手緊攥著龍椅上的浮雕,眼底滲出冰冷怒意:“……北狄賊子,亡我大盛之心果然不死!” 第477章 以身入局,續以白晝 北狄非尋常小國可比,占地面積由西到東,幾乎綿延占據大盛整面北部國境,也是大盛對外最長的邊境防線所在。 趕赴北境后,崔璟一直帶兵駐扎于玉門關以東的關內道,安北都護府一帶。 若非關內道有崔璟把守震懾,北狄也不會選擇從西面隴右道進攻,放棄直入中原的大好機會。 崔璟當初再三上書,提議重修北境邊防,因此事所耗數目過于龐大,遲遲方得到朝廷批復準允,而崔璟自率領八萬玄策軍趕赴北境以來,修筑防線,屯兵cao練,整合北面兵力,可謂無一日懈怠。 但防線太長,朝廷撥付的錢糧物資也時有拖延,想要將邊防全部修筑完整至堅不可摧,并輔以精兵鎮守,短短數年內,終究是無法實現之事。 崔璟再三思慮,為盡可能地守住北境,最終選擇優先將重兵置于關內道要口,把守住最要緊之地。西部隴右道若有變故出現,北狄則必須要經過相對狹窄的玉門關要塞方可入關,如此便可有效減緩北狄的沖擊,給關內留有應對的余地。 崔璟最先加筑了玉門關的邊防,并令重兵把守。 隴右的兵力也經過重編cao練,但隴右地廣人稀,十分熟知此處地貌情形的北狄,此番忽率萬余鐵騎犯境,來勢兇猛,隴右伊州已拼力抵擋拖延,最終卻仍是不敵兇悍的北狄鐵騎。 這萬余北狄鐵騎,直奔玉門關而去,卻在關口處再次受阻。 此時,他們身后有隴右兵力追擊,前方有崔璟率兵馳援—— 細聽罷此時戰局,又被急召回來的官員們大多松了口氣,如此說來,北境防御布置還算得當,北狄鐵騎應當暫無入關的威脅。 但短暫的安心之后,眾人心頭卻又涌現更多的不安。 今次北狄只是以不足兩萬鐵騎犯境,并不算大肆舉兵,倒更像是先行探路之舉,亦或是北狄境內某個部落的擅自行動…… 眼下看來,此次之戰固然不足為懼,但怕只怕,這只是真正的颶風沙暴降臨前的預演…… “該來的終究還是要來了?!痹俅巫咴陔x開禁宮的宮道上,褚太傅道:“家仇國恨,也該有了結之時了?!?/br> 隨同的湛勉聞言看向老師,只見老師一向清瘦嚴肅的面孔上,那雙不將任何人和事看進去的眼睛里,此際竟有兩分罕見的冷然憎恨。 國恨很好理解,但家仇…… 湛勉思索了一瞬,未能立即想得明白,且老師話中,分明是將這“家仇”置于了“國恨”之后。 湛勉走神間,再抬首,只見得老師穿著官袍的清瘦背影在前,最后拿蒼老沙啞的聲音斬釘截鐵般道:“這一次,我大盛決不會再有和親的公主了?!?/br> 湛勉這才恍然,心中也生出兩分感慨。 魏叔易出宮時,天色已經黑透。 年輕的左相大人,手中提一盞宮燈,行過長長宮道,心境也如燈影一般搖晃不定。 今日在圣前所議,多為北狄戰事,提到北狄戰事,總避不開十余年前大敗北狄的那場勝仗,而那場勝仗中,多處都有她的身影痕跡。 不久前,他曾問過母親一句話:【……殿下和親北狄之后,可曾再給母親寫過信?】 這個很好回答的問題讓母親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拿很輕很慢的聲音道:【未曾有過,一封也未曾有過?!?/br> 魏叔易輕閉了閉眼,那到底是怎樣的三年啊。 失神間,魏叔易已跨過禁宮宮門,他的官轎就在這重宮門外等候,等了許久的長吉立時迎了上來,接過自家郎君手中宮燈。 上轎前,魏叔易看向南邊方向,片刻,又轉頭往北面看去。 “崔令安……”他自語道:“要好好打啊?!?/br> 言畢,忽地哂笑一聲,躬身上轎而去——又哪里用得著他來念叨,對戰北狄,崔令安必然會在全力之外,再添上一份全力的。 眾官員雖已離去,但甘露殿內燈火依舊通亮,帝王尚無就寢的打算。 不多時,新任司宮臺掌事,帶著兩名身穿黑衣的護衛進了殿內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