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節
三五年…… 石滿眼神微動,如此動蕩之下,三五年后,誰知道又是什么局面? 三五年的時間,足夠他存續實力,并觀望日后了。 見他神情,常歲寧最后道:“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石將軍不妨藏器以待?!?/br> 石滿眼中茫然徹底散去,起身向常歲寧行禮:“多謝常刺史指點,今日刺史所言,在下必謹記于心!” 說著,身形又低些許,道:“日后常刺史若有驅策,還望務必吩咐石某!” 經此一事,他明白了一個道理——對于他們這種并不足以單獨成事的人來說,選擇比一切都重要。 若能跟從真正的“貴者”,值此亂世,他石滿未必沒有東山再起之日。 在那之前,他要學會等待時機,忍著嫌棄先扶穩那康八子。 被石滿嫌棄的康八子,待石滿雖無嫌棄,卻有懼怕。 就這樣,兩個都不情愿,卻被迫走到一起的人,在此一晚,進行了一場深入的對話。 從石滿處折返,康叢的心情格外復雜,那可是昔日與他父親稱兄道弟的人,如今竟要為他做事了? “兄長有什么可怕的?是他需要依附兄長,兄長日后需拿出為主的風范來?!笨弟贫崦婷骸暗膊豢纱丝量?,該請教時要請教,多學一學沒壞處?!?/br> “另外,有兩件事,我要兄長務必牢記,每日都要在心中默念至少三次——” 臨別在即,康叢便也認真聽著meimei的話。 “第一,要記住你是誰的人,把屁股坐牢了,不要剛長出翅膀來,就瞎胡想東想西,又犯你那自以為是的老毛??!” 這一點,她會交待阿娘幫她盯緊。 康叢有氣無力地應著:“知道……” 還能是誰的人?那女羅剎的唄。 “第二?!笨弟普溃骸笆瘜④姾褪戏蛉耸且Y待的,但石雯那蠢貨,我決不許你給她半分好臉色?!?/br> 這一點,她也會讓阿娘盯緊的! 康叢繼續有氣無力地應著:“……知道了?!?/br> 此刻天色雖已晚,但臨行在即,常歲寧的帳內擠滿了許多人,帳外也有。 崔璟麾下的謀士,和這些時日與常歲寧打過交道的部將,幾乎都來了。 焦先生甚至拿出了幾冊私藏的兵法,當作臨別禮贈予常歲寧。 此禮一出,那些部將們頓覺焦先生不厚道,可惡,大家都是一起來的,怎么唯有他一聲不吭地偷偷備了禮! 可恨他們兩手空空,在軍營中也臨時搜刮不出什么像樣之物,只能將心意全放在了抱拳的力道之上—— “今次得常刺史相助之恩,玄策軍上下必當銘記!” 這個“恩”字,他們不覺得重。 這一戰勝得如此漂亮輕松,他們每人都會得到封賞,這是實打實的得益。 但真正無價的,是常歲寧及時的情報與謀略,讓他們免去了與叛軍正面廝殺,否則,他們此刻大約做不到如此齊全地站在這里。 “哪日歸京,常刺史定要去我們玄策府中坐一坐!” “日后常刺史若有需要我等幫忙的地方,力所能及之事,我等絕無二話!” 有心直口快的部將扯著嗓子道:“這都是肺腑之言,可不是看在大都督的面子上!” 帳中立時響起善意的哄笑和附和聲。 常歲寧也不禁笑著點頭。 是,她能感受到,眼前這些人,看待她的眼神,同她來時已全然不同了。 此前眾人對她的注視,大多與崔璟昔日求娶之舉脫不了干系,而現下那些注視她的目光,則只是因為她是常歲寧。 說得通俗些,常歲寧與他們之間的關系里,很大程度上實現了“去璟化”。 但常歲寧知道,她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內,得到如此之多的信任與敬服,恰恰是因為崔璟的“有意為之”。 他從一開始便讓她立于人前,很多時候選擇退至她身后,甚至即便上戰場的是他,他也會很巧妙地夸大她的功勞,將她推至最矚目處,讓她在他的軍中立下威望。 軍中的威望如同利劍,更何況這里是玄策軍。 而常歲寧與崔璟提及此事,崔璟只會道,她更需要,這一切本就是她的。 他道:“守道者手中怎能無劍?!?/br> 他還道:“殿下當執天下最利的劍,為蒼生伐道?!?/br> 此刻月色清亮,常歲寧望月笑道:“那要多謝你了,鑄劍師?!?/br> “鑄劍者是殿下?!贝蕲Z道:“我不過爐內一炭火而已?!?/br> 常歲寧:“那不如喊你崔一炭?” 崔璟微微笑道:“……好名字?!?/br> 并肩站在月下的二人對視一眼,皆露出笑意。 說罷了時下正事,及之后二人的大致打算,崔璟凝望著月亮,似有若無地試探著道:“今夜的月亮,似乎比昨夜的更亮?!?/br> “是嗎?!背q寧似乎思索了一下,略遺憾道:“啊,忘記昨夜的月亮長什么樣了?!?/br> 第444章 揚帆凱旋 崔璟轉頭看她,聲音有些幽幽地問:“月亮忘了,其它的也忘了嗎?” 聽他這般問,常歲寧似有些苦惱地抬手捶了捶腦袋:“好像全無印象了啊……” 崔璟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敲打。 常歲寧看向那只攥著自己手腕的手。 月色下,青年手掌修長干凈,筋骨肌理分明,指間帶著薄薄溫度。 那只手的主人拿忠告般的語氣道:“當心變笨?!?/br> 常歲寧:“看來你一點也不擔心我記不起來?!?/br> 崔璟將手收回,負在身后,眼角泛起一點笑意弧度:“你演得不甚像?!?/br> 常歲寧也像他一樣將手負在背后,重新看向月亮:“那是因為我未曾下功夫認真與你演——免得你當真失望?!?/br> 崔璟:“那要多謝殿下手下留情了?!?/br> 常歲寧輕頷首:“好說?!?/br> “所以,”崔璟轉頭看她,問:“說過的話,殿下都記得,是嗎?” 重復又問,絕非他的性格,可見此事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他甚少會如此看重某一件事。 “當然?!背q寧也看向他,神情含笑篤信:“我不是說了么,雖醉酒,卻未說一字糊涂話?!?/br> 她等同完完整整地復述了昨晚說過的話,可見的確記得很清楚。 四目相視,崔璟眼中笑意散開:“如此酒品,果然極佳?!?/br> 常歲寧笑著抬眉,下頜輕點,很有些自得之色。 緊接著,她道:“我一個醉酒之人且記得這般清楚,你也要好好記著,好好保重?!?/br> “我會記牢的?!毙窃轮?,青年聲音不重,卻如同交付此生最鄭重的允諾:“我會靜候殿下的山月盛宴?!?/br> 四野寂靜,夜色幽深如長河。 直至閃爍著的星光被第一縷天光掩蓋,夜色隱退,天地重現明亮。 晨光微熹間,常歲寧一行人,已經整裝準備動身。 月氏將一只包袱掛在女兒肩上,含淚道:“阿妮,阿娘不能隨你一同,你要顧好自己。這些年來,阿娘也不曾幫過你什么,如今……” “好了?!笨弟拼驍嗨脑挘骸鞍⒛锎藭r說這些作甚……” 拽了拽包袱,康芷道:“做娘的,總要多顧一顧最沒用的那個孩子,我又不是不懂?!?/br> 月氏還要再說話,康芷已經道:“我要走了,阿娘記得看好阿兄?!?/br> 說著,便上了馬,驅馬往隊伍的方向而去。 月氏追了幾步:“……阿妮啊,一定要好好的!” “知道的!”康芷頭也沒回,吸了吸微酸澀的鼻子,她又不是沒用的那個孩子,她肯定會好好的! 康芷驅馬跟進了薺菜的女兵隊伍中。 元祥也坐在了馬背上,此刻正與身邊的何武虎說著什么。 元祥繼續跟著常歲寧回江都這件事,嚴格來說,并沒有人出言授意。 昨日,崔璟本在思索是否還有必要讓元祥繼續跟隨時,下一刻,元祥已背著包袱來向他辭別了…… 崔璟沉默著點頭。 一旁的虞副將見怪不怪——陪嫁嘛,就該有這個覺悟! 此刻,常歲寧也已上馬,但常歲安仍在她旁側滿臉不舍地道:“寧寧,你要保重?!?/br> 這“保重”二字,常歲寧這兩日聽了百千遍了,只覺渾身上下都墜滿了這倆字,保得她當真不能更重了。 “阿兄放心?!彼詈髴艘宦?,視線看向常歲安,及常歲安身邊的崔璟,笑著道:“我該走了?!?/br> 看阿兄這架勢,眼里已然包了兩大團眼淚,活似兩團炸藥,隨時會炸得涕淚橫飛。 還是趁早脫身,將這引線已經點燃的炸藥團子留給崔璟為好。 崔璟尚未意識到常歲寧想做甩手掌柜的心思,此刻只向她點頭,目送著她。 常歲安也含淚點頭,他只覺還有無數話想同meimei說,卻又不知還能說什么。 但見meimei的馬已經動了,他還是著急起來,大聲嗚咽道:“……寧寧,告訴阿爹,我想他了!” “若他不喜歡這句,那再告訴他一句——我會爭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