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1節
康六郎冷笑一聲,拔劍而起:“今日我未必殺不了你!” 事已至此,哪里還有回頭路,不如奮力一搏! 他今日帶來此處的,皆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只要及時殺掉石滿,外面的局勢自然能夠得到控制! 但他沒想到的是,那些在場的部將們,竟然先后全都倒向了石滿,無一人愿意站在他這邊。 而那些靺鞨人,眼看局勢不對,因不知石滿在外面究竟布下了怎樣的天羅地網,唯恐成為困獸,竟然選擇棄他而去,趁亂向外面退殺而去! 在那些部將們的合力抵擋拖延下,外面的兵力很快殺了進來。 僅受了一些輕傷的石滿,拿刀指向了倒在地上的康六郎。 康六郎終于慌亂地求饒:“……石叔,是我一時鬼迷心竅,求您看在父親的顏面上,饒我這一次吧!” “方才我已給過你機會了?!笔瘽M再走近一步:“我曾在戰場之上舍命救過你父親兩次,我想,我并不虧欠你父親和康家任何?!?/br> 康六郎眼中滾出淚水,爬跪起身,仰臉求道:“石叔,我當真知錯了,我是您看著長大的,我……” “正因你是我看著長大的?!笔瘽M手中長刀貫穿了康六的心口,道:“所以我了解你此刻求饒是假,欲殺我是真?!?/br> 康六身軀一僵,右手中藏著的匕首砸落在地。 石滿將刀抽回,康六重重倒地。 石滿抬腳離開之際,對死死盯著自己的康六道:“你算是你們兄弟九人中最有城府的,你之心計,應付你那些兄弟們固然綽綽有余。但放在這人吃人的大局中來用,卻還遠遠不夠?!?/br> 語畢,石滿突然想到了那位算計了這一切,也包括他的少年人。 他已悉數查明,康叢當初是遇到了何人,而那人此刻又身在何處。 那年紀輕輕的江都刺史,借康叢一人,便先后掀起了這薊州城中的萬千變故。 同樣是這般年輕,有人執棋間定奪生殺,有人則是這棋局上的小小棋子,而有人,不過是這棋盤旁,被那只執棋之手不經意間掀起震落的塵埃粉末,縱然涅滅,也不會留下一絲痕跡。 若有機會,他倒很想見一見那位下棋之人。 而眼下,他也要被迫走完對方為他預設好的棋路。 他甚至要走得盡量漂亮,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事實證明,那幾名靺鞨部落統領,選擇趁早殺出去,是極明智的選擇。 外面幾乎已被石滿的人悉數控制,若非他們反應還算迅速,幾乎就要命喪于此。 他們迅速召集了部下,一路殺出了薊州城去。 他們此刻有五千兵馬,余下的靺鞨大軍皆駐扎在薊州城二十里外,他們需要出城,同大軍匯合,才能有與石滿正面一戰的可能。 幾名靺鞨統領幾乎邊逃邊罵。 天殺的,天殺的! 先是東羅,如今又是這些盛人,全是些說反又突然不反了的貨色! 明明已經看準了時機,想搶點東西地盤,怎么就這么難! 回頭必要殺了這出爾反爾的石滿,以平心頭之恨! 但他們卻很難有“回頭”的機會了—— 五千靺鞨人馬,極不容易殺出薊州城去,卻被好似憑空出現的兩萬玄策軍攔住了去路。 崔璟率軍截在此處,是與石滿暗中定下的計劃中的一環。 前有玄策軍,后有石滿追兵,靺鞨人退無可退,只能奮死抵抗,另使人突圍而出,去往營中報訊,召援軍速速來救。 報信者中途卻屢被阻殺。 臨近天黑之際,待靺鞨士兵極不容易將此處巨變報至靺鞨軍營之中,薊州城外的三名靺鞨各部統領,已被悉數圍困斬殺,其中二人死于崔璟之手,另一人被石滿割下了項上人頭。 之后,無需靺鞨士兵來援,玄策軍已然向他們扎營之處疾馳而去。 此處駐扎著的四萬余靺鞨鐵騎,于驚亂中備戰。 但他們很快發現,東面的安東都護府的朝廷數萬大軍也已在迅速逼近,在后方欲阻去他們的退路! 崔璟此番動兵之前,已然與常歲寧部署好一切,也早已傳信安東都護府,以備今日之戰。 靺鞨此番參戰的共有四名部落統領,他們分屬于不同的部落,平日里為部落利益也曾屢有沖突,此時其中三名部落統領已死,只余一人支撐大局,根本不足以號令全部兵士。 在玄策軍和都護府兵力,以及石滿所率平盧軍的夾擊之下,他們很快潰散,被迫往北面退去。 面對追兵的擊殺,靺鞨殘軍一步步被逼到了西拉木倫河岸邊。 此河為西遼河北源,河長延綿七百余里,然而此際正逢冬季枯水期,河泥又未化凍,靺鞨軍強行過河之際,已緊追而至的崔璟立時下令放箭。 饑寒交迫的靺鞨軍人仰馬翻,軍心在這片河域上徹底摔得粉碎,有人開始奉上戰馬和戰刀下跪認降。 固然仍不乏殊死抵抗之人,然而最終活著逃回靺鞨者,包含傷者在內,勉強萬余人而已。 崔璟無意再深入追擊,靺鞨地形廣闊而人流分散,周邊又有其他異族環繞,再行深入,于己軍極為不利。 至此,此戰已經了結,至于接下來是否要討伐靺鞨之過,便看朝廷要如何衡量了。 此一戰先后耗時十日余,正月二十當日,崔璟率軍,押上數千名靺鞨俘虜,踏上了歸程。 一路負責看押靺鞨俘虜的常歲安,可謂歸心似箭,這是他真正意義上打的第一場仗,總算不曾辱沒阿爹和meimei威名! 他就知道,他們常家人,在打仗這件事情上,多少都是有些天賦在的! 思及此,常歲安的脊背挺得愈直了,自覺威風凜凜。 看著一臉凍瘡,眼角青紫,一只胳膊也纏著厚厚傷布,恨不能立時飛回幽州,同女郎炫耀的郎君,劍童默默無言。 看得出來,郎君對自己此一仗的表現很滿意,但他半點也不滿意,劍童決定待回到幽州,先同女郎告上郎君一狀。 疾馳行軍很傷士兵與戰馬,勝仗后的返程總要慢一些,崔璟下令緩行軍。 但他坐在馬上,遙望幽州方向,竟也生出不為人知的歸心似箭之感。 于崔璟而言,這是從未有過的心情。 十日歸程,好似歷時許久。 正月之末,空氣中隱約已有早春氣息,大軍折返幽州營中,眾將士們大喜迎去。 崔璟下馬,視線越過人群,幾乎一眼便看到了那靜立等候的少女。 真好,又見到她了。 且她將自己養得不錯,臉上看起來總算又添了些rou,穿得也足夠暖和,這就更好了。 千軍萬馬前,得勝歸來的將軍心下生出無盡的欣喜與安定。于眾人圍繞間,青年朝那令他安心的源頭,露出了一個少見的笑。 但下一刻,隨著另一張熟悉的面孔出現在少女身側,崔璟面上笑意微微凝滯:“……?” 第437章 一介武夫崔令安 視線中,那人身穿廣袖文官袍服,玉冠束發,生著一張春山拂曉般的面孔,本是令人心曠神怡的長相,然而此刻落在崔璟眼中,卻有莫名礙眼之感—— 而那“礙眼之人”已經笑著抬手,與他施禮道賀:“恭賀崔大都督大軍凱旋?!?/br> 這不是旁人,正是自東羅折返的魏叔易了。 很快,另有七八名身穿不同品級袍服的官員出現,皆上前來,與崔璟道賀。 崔璟抬手還禮,面上沒有情緒:“崔璟不知諸位大人來此,或有慢待之處,還請包涵?!?/br> 吳寺卿連忙擺手,道:“是我等于途中聽聞崔大都督大敗靺鞨鐵騎的喜訊,是以便擅作主張,來此叨擾恭賀……” 魏叔易含笑頷首:“正是,是我等不請自來,需請崔大都督見諒才是?!?/br> 他們于正月十二,從東羅啟程返回大盛,自安東都護府處得知康定山已死,薊州與營州均已平定的戰況之后,魏叔易便選擇換了條路走。 途中,聞聽崔璟大勝,在魏叔易的提議下,一行使臣便干脆在幽州多停留了數日,半是歇整,半是道賀與道謝。 謝的自然是當初崔璟派兵相援之事。 “崔某未曾幫得上什么忙?!贝蕲Z說話間,看向一旁正聽常歲安低聲說話的常歲寧。 亦有官員難掩贊嘆之色地道:“此番崔大都督未費一兵一卒,便取回了薊州與營州,并使平盧叛軍及時回頭,不單是大功一件,更是恩德無量啊?!?/br> 崔璟依舊看向常歲寧,一絲不茍地道:“此事全憑常刺史不遠千里前來相助,崔某一介武夫,不過是依從常刺史之策行事而已?!?/br> 常歲寧聞言抬首看向他:“?” 她固然是有些厲害的,但怎么這厲害,全成她一人的了? 魏叔易則默然咂舌——好一個“一介武夫崔令安”啊。 不遠處的長吉也嘴角一抽——這與他家郎君那句“人老珠黃魏叔易”有何區別? 得崔璟此言,眾官員們自然而然地便將贊嘆奉承的中心轉移到了常歲寧身上。 譚離真心實意地贊嘆道:“原來薊州城中之計,竟出自常刺史!這數日來,竟也未曾聽常刺史提起過……如此環環相扣,兵不血刃之妙計,實乃謀道奇才也!” 常歲安聽得這“奇才”二字,不禁眼睛一亮,看向譚離——知己! 常歲安與有榮焉地道:“meimei倘若不做將軍,做個軍師也是一等一的奇才!” 常歲寧從善如流地點頭:“嗯,哪日若不打仗了,我便改行做個軍師?!?/br> “如此軍師,出世必引四方爭奪!” “豈非大材小用了?” 眾官員們打趣說笑起來,氣氛是別樣的融洽。 大盛文臣與武將之間歷來算不上和諧,但此時此處此境,卻造就了這不同的氣氛。 于吳寺卿一眾官員而言,他們得常歲寧與崔璟搭救在先,而此時又逢大捷,且是這樣難得的大捷—— 他們此番身處關東之境,這場勝仗也直接保障了他們的安危,否則若幽州失守,任由靺鞨鐵騎踏入內境,他們想要折返京師都是難事。 國朝利益固然是一方面,但更加容易使人心生感激慶幸的,還是眼前自身的安危,這是最切實的人性使然。 再者,他們這一路來,見到了太多戰亂之下的悲慘之象,愈發能夠體會到殘暴的戰事對國力及百姓民生的摧殘之重,此番能夠如此安穩地收復薊州與營州,便顯得實在可貴。 此次,除了擊退驅逐靺鞨異族,這一遭不得不戰的對外戰事,對內,的確當得起兵不血刃四字。 魏叔易看向了常歲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