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節
耽羅和東羅,在常歲寧大軍折返江都的必經途中,常歲寧最初的打算是在東羅旁觀罷金承遠的登基大典,便動身趕回江都,如此應當剛好能回刺史府過年。 但今年是個少見的寒冬,剛入臘月,黃水洋部分海域表面已經結了海冰。 抵達東羅所耗費的時間,較之預計中已多了近一倍之久。 常歲寧與無絕及部將商議后,最終決定待年后,再趕回江都。 海面浮冰與下面的冰礁對船只而言皆是考驗,拖慢行程不說,同時也很危險。 現下戰事已了,沒有必要為了急于在年前趕路,便冒險行船,這是軍中部將們和常歲寧的共識。 至于江都,自有比他們更多數倍的陸軍鎮守,楚行和金副將也都已折返,有他們在,可保江都安然無恙。 決定此事后,常歲寧便讓人告知軍中上下,眾將士們倒也不曾因為不能返回江都過年而失落。 他們大多數人本也不是江都人士,此番戰事大捷,他們身為勝軍,很得東羅上下禮待,能留在異域過個年節,反而是一件十分新奇之事。 金承遠很樂見此事,他特意讓人撥出兩座小島,用以盛軍駐扎休整,一應物資藥材,安排得都很充足。 一切安頓下來之后,常歲寧站在東羅漢州外沿的一座島嶼高處,遙望渤海。 渤海的對岸,便是幽州所在。 崔璟必然已經率軍抵達幽州了吧? 常歲寧眼中有思索之色。 …… 常歲寧年節不歸的消息,在臘月十五這日,傳回了江都刺史府。 王長史拿著書信去尋常闊,他之所以親自過來,蓋因有事想要請教常闊。 第420章 磨人的老來俏(常闊和大長公主群像,可跳) 宣安大長公主在刺史府上住了已有段時日了,她對王長史的說辭是,想等常刺史凱旋,也好當面道賀。 可如今自家刺史年前趕不回來了,叫貴客白等了這樣久,總要有個態度說法,為穩妥起見,王長史琢磨著,先問一問侯爺的意思。 畢竟這些時日他也看出來了,侯爺與這位大長公主,十之八九應是舊識。 鑒于這層舊識的身份,王長史便想著,最近讓自己頗為煩惱的那另一件事,或許也能向侯爺請教一二。 常闊的腿傷很重,至今仍無法下床,王長史到時,阿點正在房中陪著常闊說話。 阿點不知是說了什么童言無忌的話,惹得常闊哈哈大笑。 阿點也吼吼吼地傻笑著,二人笑聲如雷,卻也不曾驚動阿點懷中抱著的橘色大貓——這是去年阿點生辰時,常歲寧送的那只橘子,未滿兩歲的貍奴,長勢大好,已很顯幾分敦實之感,此刻窩在阿點懷中呼嚕嚕睡得正香。 聽王長史言明常歲寧年節前無法趕回的消息,阿點略有些失望。 但他很快轉頭去安慰常闊,畢竟常叔年紀大,又有傷在身,才是最容易難過的人—— “常叔,不要緊的,有我和橘子,榴火,還有康叔陪您過年呢!” 又道:“再加上,喻叔他們也在的!” 常闊笑著點頭,道:“不回來也好,今年是個寒冬,海上結了冰,加上又是逆風,貿然趕路不穩妥,將士們也太遭罪?!?/br> 打了這么久的戰,人本身就疲憊,不如就地在東羅休整一番,東羅雖嚴寒,但妥善安置三萬將士還是很容易辦到的。 待過了四九寒天,有東風相護,便可一帆風順地凱旋。 常闊算著時間,道:“總歸也不差這月余?!?/br> 阿點是個很聽勸的孩子,聽常闊這般說,便也很快不再難過了,轉而道:“那常叔您要好好養傷,多吃飯,這樣阿鯉回來時,就能見到一個白白胖胖的常叔了!” 常闊哈哈笑著應下,繼而對王長史道:“歲寧既年前不歸,便還須告知那些欽差一聲?!?/br> 喻增等人已得圣諭,年前本也不打算回京了,只是除喻增以外,那些個所圖落空的官員,心里總歸不太好受就是了。 王長史應下后,見房中沒有第四人在,便又低聲問:“那大長公主那邊……” 常闊十分自然地道:“回頭我來同她說,她想等便等,不想等也隨她?!?/br> 王長史便點頭,神情幾分斟酌。 常闊若有所察:“長史還有其它事?” “是……”王長史輕咳一聲,露出一絲含蓄笑意:“下官見侯爺與大長公主應是舊識,便想著向侯爺打聽打聽大長公主殿下的喜好……” “喜好么,我也不甚了解……”常闊思索著道:“只知此人行事專斷,喜食甜食蜜餞,喜著丹砂色衣衫,最愛佩翡翠與赤黃二色寶石……” 王長史有些愕然,這還叫“不甚了解”嗎? 看來不是一般的舊識啊。 想來他算是問對人了! 王長史便也不再遮掩:“下官想問的是,不知大長公主殿下她……中意哪個樣式的男侍?” 常闊眉頭猛地一皺,身形坐直幾分,盯了王長史片刻,才問:“你打聽這個作甚?” 王長史聞言只覺侯爺果然是武將出身,自己又沒個媳婦傍身,在待客之道上,總歸失了細致—— 如此想著,王長史便細細解釋道:“大長公主于刺史府有恩情在,待客講求投其所好,如此也是為了賓至如歸……” 常闊的臉色一陣變幻后,道:“我跟她不熟悉,不相干!不知道她在這上頭的喜好!” 王長史:“……?” 方才不是還說人家喜歡吃蜜餞? 常闊說著,被子往上拉了拉,開始趕人:“你找旁人問去!” 又道:“你何不直接去問她?” 說著,忽然一頓,轉頭戒備地看向一臉茫然的王長史:“……長史有此意,應不是今日才起的心思吧?” “是……下官這些時日,已陸陸續續送了五六個樣式不一的男侍過去,但都被大長公主打發回來了……正也因此,才想著向侯爺問上一問……”王長史的語氣,多了分不明狀況的小心翼翼。 常闊的臉色愈發復雜。 送了五六個?! 但……全被她打發回來了? 常闊無形中炸起的毛,稍微落低了些。 王長史無聲觀望片刻,終于聽常闊道:“……咱們刺史府不同于別處,歲寧尚且是個年輕女郎,因此不必費心折騰這些東西。不單是大長公主那里,還有那些個欽差,也一視同仁,不宜送什么歌姬女妓過去?!?/br> 王長史怔了一下,恍然抬手道:“是,此事之上,是下官一時糊涂了?!?/br> 刺史大人還小呢,有些事是得避諱避諱。 “長史也是為了刺史府思慮,如此用心良苦,談不上有錯?!背i煹恼Z氣緩和下來:“年節將至,府中本就事忙,大長公主那邊,我讓人留意招待著就是?!?/br> 王長史應下,退出去后,卻忍不住思忖起了常闊異樣的態度。 王長史正苦苦琢磨時,半路先是遇到前來送信的金副將,而又迎面撞見了宣安大長公主。 大長公主依舊以胡帽遮面,挽著高髻,身披丹色狐毛披風,周身自有雍容之氣。 她身后跟著一名侍女,以及每日都會前來為常闊診看的關大夫。 王長史駐足施禮,宣安大長公主與之微頷首,即往常闊的居院而去。 看著那道背影,王長史眼中思索之色更濃了幾分。 宣安大長公主帶醫士為侯爺治傷,這原本沒什么,但大長公主何以隔三差五地便要親自過來呢? 侯爺和大長公主到了這般年紀,又是如此身份,倒也不必忌諱什么男女大防,尤其大長公主行事一貫隨心,不拘泥世俗眼光…… 可是,這些時日接觸下來,他分明覺得這位大長公主是一副頗為高貴倨傲的皇室性子,若只是尋常舊識,日常叫下人傳話即可,應不至于頻頻親自前來探望吧? 是什么讓這位大長公主愿意低下高貴的頭顱? 王長史心中忽然有個答案呼之欲出。 難不成……該不會…… 這位大長公主,真正喜歡的樣式,莫不是常侯這種暴躁倔脾氣,一看就十分磨人的老來俏吧?! 這個猜測一出,王長史忽覺周身經脈都被打通了! 再結合常大將軍如此熟知宣安大長公主的喜好……他完全可以有更進一步的懷疑! 王長史倒吸一口冷氣,心底忽而升起一陣后怕。 他原想著,他獻上男侍招待貴客,是不懼世俗眼光的明智開化之舉,現下想來,這分明是不懼常侯耳光的自尋火化之舉! 王長史悄悄擦了擦額角冷汗,后怕之余,又難掩心中激蕩之情。 若果真如他所想,豈非常侯在手,金山我有? 這廂王長史只覺江都來日愈發可期,另一邊,金副將送罷信,剛從常闊房中出來。 下得石階,見得那熟悉的來人身影,仍在求知苦海中掙扎的金副將,決定冒險實施自己醞釀已久的jian詐計劃—— “容娘子?!彼苤潦A旁,抱拳行禮間,忽有一物從袖中“不慎”滑落。 他事先在心中踩好了點,因此玉佩恰到好處地掉進了石階旁掃好的雪堆里,以免假戲真碎—— 但這樣也有一個弊端,就是玉佩掉落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宣安大長公主只是頷首,目不斜視地提裙,欲上臺階。 金副將心中一急,作勢彎身去撿,同時驚呼出聲:“哎呀!” 宣安大長公主已踏上一階,聞聲也只是微轉頭看了一眼,未有很在意。 金副將趕忙又自語般道:“還好沒碎,否則真不知道如何向大將軍交待了!” 宣安大長公主腳下頓住,轉過身去。 金副將恍若未覺,雙手將玉佩捧起在眼前,使勁吹了吹上面的雪粒子。 宣安大長公主眉心微動,側身半步,微撩起胡帽垂落的月白色軟紗,定睛看了一眼,確定無誤后,才試著問:“此物是……” 她當年給常闊的東西,怎會在這名副將手中? “這是之前在黃水洋抗擊倭軍時,大將軍于陣前托付給在下的,原本是準備讓在下轉交給郎君的。但之后大將軍平安無事,方才本想還給大將軍,一時只顧著送信,竟忘了……”金副將說著,忽然一頓,露出懊悔赧然笑意,忙將玉佩收起,撓了后腦勺,似覺自己多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