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3節
“那些字畫可都是您的寶貝啊?!毕氲侥切┍蛔冑u的字畫,老仆仍頗覺心疼。 褚太傅拿不值一提的語氣道:“那些算什么寶貝……” 老人看向房中掛著的那幅幽山石圖,還有那個巴掌大小被裱起來的“磕頭小像”,滿意地捋了捋花白的胡須。 至于那些被他賣掉的,都是些死物罷了,若能投進火盆里給他學生取暖,他也是不會猶豫的。 京師都有兩分涼意了,接下來的海上必然要更冷。 他是最怕學生受凍的。 這些年來,他經常會做一個夢,夢里總能親眼看到學生離去時的情形—— 他的倒霉學生,是在雪原上揮劍自刎的,刀劍,風雪……他總想,那得多疼,多冷啊。 每每在夢中相見,他總要問她“疼不疼,冷不冷”,她總笑著搖頭,可他握著那雙手,分明冷得徹骨。 【嘴里沒一句實話!】 夢中,他開口訓斥,卻每每都會啞了聲音,紅了眼睛,只得心疼地捂著那雙血淋淋又沾滿了雪粒子的手,想替她暖一暖,但怎么也暖不熱。 那股子寒意,時常從夢中鉆出來,刺破他蒼老到本該麻木的單薄身軀,好似北狄最刺骨的風雪,都灌進了他的心里。 他且這般冷,一身戰傷又在北狄被折磨了整整三年的傻學生,豈會不冷? 如今他這傻學生回家了,他這做老師的,也不能只知道罵人,馬上逢年過節的,總得給學生拿點炭火銀子吧? 軍資緊巴巴的,她在江都又是建學館,又是辦作坊的,聽說欠了宣州一屁股債…… 他管不了那些大的,也管不了她麾下的兵,他就專管她一人,這二十萬兩,讓她吃好穿暖烤好火,那是綽綽有余了。 剩下的,便當提前給她包個壓歲錢了。 老太傅提筆寫信,再三叮囑信那頭的人,休要凍著自己! 信是快馬送去江都的,前后不過六日,便連同那二十萬兩的銀票一并送到了常歲寧手中。 常歲寧見信,不禁想笑,這才九月初啊,哪里就能凍著她了? 且二十萬兩呢…… 哪家的炭火銀子這么闊綽? 老師歷來清廉,又有子子孫孫要養,這二十萬兩……怕不是砸鍋賣鐵來的吧? 常歲寧將那些銀票重新放回匣子里。 她提筆寫了回信,她得告訴老師,她如今可不窮,且富著呢。 為了證明此事,她打算給老師再另添二十萬兩,一并送回去。 只當是提早給老師的壓歲銀子……不對,壓歲銀子劃掉,太過沒大沒小,還是改為孝敬銀子。 雖劃掉,但并不打算重寫一張。 看著那清晰可見的壓歲二字,常歲寧滿意地將信紙吹干。 壓一壓好,壓歲是為壓祟,驅邪辟鬼,長命百歲嘛。 將信親自封好后,常歲寧交給了喜兒,讓她送出去。 不多時,阿稚來到帳內,手中捧著一只匣子:“女郎,您要的東西,沈管事叫人做好送來了?!?/br> 阿稚口中的沈管事,便是沈三貓。 常歲寧托他做的東西,是一只馬球。 此馬球與常歲寧的拳頭差不多大小,為木制,外涂彩漆,看起來與尋常馬球并無差別。 但在手中用力一擰,即可一分為二,內里中空。 常歲寧將事先寫好的信紙折起,卷成短短的圓筒狀,塞入馬球中,再重新合上。 檢查無誤后,常歲寧將球拋在面前的幾案上,見它彈起時機關亦無松動,便抬手接住,交給阿稚,讓她安排送出去。 處理罷帳內公務,聽到帳外有阿點的說話聲,常歲寧遂起身,出去走了走。 阿點塞給她一塊棗糕,常歲寧接過來咬了一口,看向帳外豎著的竹竿上插著的小旗。 此旗為測風旗,是無絕所制,可拿來及時觀測風向情況。 看著在風中微微揚起著的小旗,感受中空氣中的涼意,常歲寧微瞇起眼睛,看向風來的方向。 時節將至,她等的東北風就要來了。 自上次她親自對戰倭軍后,又兩個月過去了,這兩月間,面對倭軍的游擊攻勢,她依舊只守不攻,看起來也只會守,不擅攻。 除了東北風,她還要等藤原的觀望之心與耐心被耗盡,繼而改換戰術。 現下,東北風要來了,她也該著手準備打一場真正的抗倭之戰了。 當晚,常歲寧見了唐醒。 唐醒朝她抱拳:“兩百人,依照大人的交代,已大致掌握東羅軍中用語?!?/br> 至此,唐醒才試著問一句:“大人……是打算去往東羅嗎?” 常歲寧卻搖頭。 她不打算去東羅,或者說,此時不打算去。 在倭國和新羅面向大盛正前方的這片海域上,有一個地方,那里的人,說的也是東羅語。 接下來近半月之久,海域之上出現了久違的平靜。 先前從各個水域頻繁攻襲大盛水師防御的倭軍,自半月前退去后,便未有再次攻來。 “好些時日沒動靜了,這些倭人別是怕了,就此退兵準備回去過年了吧?” “倭人也過春節嗎?” “……” “都聚在此處干什么!”方巢從??吭诎哆叺拇咸聛?,嚴聲斥責道:“倭軍歷來狡詐,事出反常必有異動,豈可松懈大意!” “退兵?”他重復方才一名士兵的話,目光掃過幾人,聲音擲地有聲:“主帥說了,與倭軍真正的戰事,還不算真正開始!” 幾名士兵聞言怔然,還不算真正開始?那這數月來的交戰算什么? “我軍未曾使出全力,倭軍也是一樣,他們四處游擊作戰,為的便是試探我軍作戰之道,以及何處的防線最為薄弱!” 方巢的聲音愈高幾分,肅容道:“接下來必有一場大戰,都給我好好打起精神來!” 幾名士兵站得筆直,高聲應道:“是!” 以方巢為首的各大教頭,仍在加緊cao練士兵,不曾有半日松懈。 一片片有力而有序的呼喝聲中,海水逐漸上漲,直到天色暗下,海岸邊才重新歸于寂靜。 一座稱得上隱蔽的海島上,一艘小船趁夜登島,帶回了東羅國新任國主的密信。 “大將軍!” 一名武士來到一座大帳內,行禮罷,壓低聲音道:“東羅國主使人前來傳信,聲稱最遲半月,即可發兵與大將軍一同伐盛!” “半月?”帳內一名統領皺眉大怒:“這金憲英拖延至今,尚未能平息內亂,實在無能!” 此人便是先前與常歲寧交手時,傷了常歲寧的那名倭軍統領,名喚吉見扶。 他一直主張速戰速決,耽擱至今,早已沒了絲毫耐心,此刻便向上首的藤原麻呂道:“大將軍,不能再等下去了!沒有區區東羅水師,我們一樣能攻入大盛!” “今年黃水洋或會結冰,我們的時間不多了!若兩月內不能登陸大盛,便只能再等明年,到時天皇與各家族的名主必會怪罪!” 藤原麻呂跪坐于榻上,感受著營帳縫隙里透進來的冷風,望著面前擺放著的倭刀,片刻,忽而抬眼,終于一字一頓道:“那便傳令,集兵以備,七日之內,由我親自率軍伐盛!” 吉見扶神情興奮,振聲應下,領命出帳而去。 第395章 她要搶一處最好的 對藤原麻呂而言,他已觀望足夠久了。 這數月來,他也曾親自督戰過,親眼看到了大盛水師的戰船兵器,及作戰之道。 正如吉見扶此前所言,這些盛軍,依舊沿用著十數年前李效留下的那套舊東西。 這些愚昧不前的人莫不是認為,十數年前李效憑此戰勝了他們倭軍,只要照搬,便能一勝再勝嗎? 真是愚蠢天真! 莫說是這些區區無能之師了,今次縱然換了玄策軍和李效親自前來,單憑這些老舊的陣法和兵器,也休想再次戰勝他藤原麻呂。 大盛存在的足夠久了,那片廣茂的土地上,也到了該換主人的時候了! 這一次,他要將十數年前未能拿到的東西,統統拿回來……并讓大盛血債血還! 待事成之后,他會親自前往李效墓前“祭奠”,同這位故人好好地敘一敘舊! 當夜,藤原麻呂即召集部將與軍師,商討接下來伐盛的戰策。 同此前的游擊不同,這一次,他們需率重兵攻襲,這道口子從何處撕開,便至關重要。 其中需要考量之處頗多,除了盛軍布防強弱之外,還要考慮水域情況,及地理位置是否占優勢,如需撤軍,后方是否能得到保障等等。 倭軍扎營處已開始緊密地籌備集兵之事,藤原麻呂帳中燈火徹夜不熄。 反觀常歲寧軍中,卻是另一番情形。 近來近七八日,常歲寧除了處理日常必須她經手的公務,與每日晨起習武之外,其余的時間便只做兩件事:吃和睡。 軍中一應雜務,全由常闊帶頭包攬了,各處井然有序之下,常歲寧時常于天色擦黑之際,便回帳蒙頭大睡。 接連七八日如此,楚行看在眼中,終于忍不住向常闊問道:“……竟連這個都要學嗎?” 條件允許的情況下,于大戰前一改忙生忙死的常態,專心吃飯睡覺養精蓄銳,這不是先太子殿下從前的習慣嗎? 有人臨陣磨槍,有人臨陣脫逃,先太子則喜歡臨陣補覺…… 睡最多的覺,打最漂亮的仗——此乃先太子殿下從前常掛在嘴邊的玩笑話。 女郎模仿先太子槍法,還仿制先太子殿下的劍,就連榴火都被弄到了江都來,如今女郎的戰馬就是榴火的后代……如今竟然連先太子殿下作戰前的習慣都要學? “學一學怎么了?好的東西還不讓人學了?打仗前養精蓄銳那不是應該的么!”常闊正處理軍務,頭都不抬一下,漫不經心地道:“往后要學的還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