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節
幕僚本勸他不急于一時,但李逸卻死活等不了,如熱鍋上的螞蟻,一刻比不得一刻。 而聽得主帥已先行帶騎兵離營的消息,大軍之中很快便又有人覺出了不對。 自離京討伐徐正業以來,面對戰事,他們這位主帥向來是能退便不進,能逃就不打的……何時有過這般積極模樣? 積極到這般地步,與其說是奪回揚州,倒更像是急于逃命吧? 覺出了蹊蹺之人不在少數,但軍令如山之下,也只能暫時聽命跟從。 大軍拔營的動靜自然不會小,一直聽從常歲寧的交待留在壽州城中的喜兒阿稚阿點,及老康等人聽得這個消息,當夜便動身離開了壽州城。 這已是發生在常闊與常歲寧動身離開和州三日之前的事。 早在退回江寧的次日,徐正業便令人向李逸送出了密信。 是以,常闊等人剛出和州城兩百里,即在途中遇到了尋來的老康一行人。 聽聞李逸已下令拔營離開壽州,要往揚州去,常歲寧立時擰眉道:“他沒有這個膽子去打徐正業?!?/br> 常闊的眉心也緊鎖著,不是去打,卻敢去……那便只能是要勾搭上了! 常歲寧抬眸,看向常闊,語氣警惕:“務必在中途將他截下,絕不能讓他帶著腦袋和兵馬抵達揚州?!?/br> 李逸雖是草包腦袋一個,但他的宗室身份及他如今手中握著的兵力,一旦歸入徐正業麾下,便必添大患。 常闊肅容點頭,在常歲寧示意下,立即下令繼續趕路,改道去截堵李逸,剩下的話讓老康他們在路上邊走邊說。 “我早料到李逸那龜孫會逃,已令人先行回壽州探聽消息……卻不曾想他竟要往揚州去!”常闊路上罵道:“這玩意兒膽子不大,野心卻不??!” 竟敢與徐正業勾結,這是打算與虎謀皮呢。 常歲寧同老康他們問起了朝廷的動靜。 賀危身死的消息必已傳回京師,面對李逸的叛變,朝廷定有應對手段。 她雖懷里揣著賀危托付的那道圣旨,但單憑她和老常領著的這一萬兵馬,并無十成把握可以攔下李逸,若有朝廷之力相助,勝算自然能更大一些。 老康答:“三日前我等離開壽州時,已暗中探聽到消息,京中已著欽差離京,此刻必然已在趕來的途中了?!?/br> 欽差若抵,定會立時集調兵力以制李逸,奪回朝廷兵馬。 隨之,李逸反賊的名聲也會很快傳遍各處。 但各處調集兵馬都需要時間,而若李逸當真已與徐正業勾結上了,那李逸此去揚州,必然一路暢行無阻,若干等著欽差前來,只怕為時已晚。 所以,還是得由她和老常先行趕去攔截。 “……賀危都死了二十日余了,我就不信整個江南里里外外,全都被李逸蒙在鼓里!結果卻沒一個肯出聲出面的,無非各懷鬼胎裝聾作啞罷了!”常闊在馬上啐了一口,罵道:“真是爛,全爛透了!” “是啊,爛透了?!背q寧看向前方泥濘的官道,也緊皺著眉。 透過這爛透的表象,便可見人心已經不齊。 自明后當政以來,各處所積壓的不滿,似要借著徐正業喊出的這聲“匡扶李氏江山”,而統統顯現發作出來了。 這兩日她在和州也聽到了各處相繼起事的消息。 駱觀臨當初那一紙檄文,甚具煽動性,如今多處都有響應徐正業的聲音,不止在江南之地。 那些響應之聲真真假假,正如徐正業口中所謂的忠于李氏,不過是個利己的旗號而已,如今人人皆是徐正業,人人皆想成為徐正業。 這便代表著朝廷與女帝的威信勢必會被削弱,而威信被削弱之下,許多政令的施行便會受阻或是被敷衍慢待。 所以,此番前來的欽差便很重要——若其能力欠缺不足,在此時局下,只怕很難及時調動到足夠的兵力。 若又是個草包人物…… 常歲寧想到這個可能便覺頭皮一緊,若說她的老師患有厭蠢之癥,那她便有草包恐懼之癥。 這世間之大,千萬個草包也容得下,生來即為草包也并非過錯,但若將草包放在不合適的位置上,那便是很大的災難。 李逸便是個很好的例子。 她此番必須與老常先行趕去攔截李逸,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算得上是身先士卒了,出于考慮后續是否能有托底的助力及時趕到,常歲寧問:“可有探聽到此番奉旨前來的欽差是何人?” 老康道:“有一位武將,未能探聽出具體是何人,但可以確定的是,為首之人是出身鄭國公府的那位魏侍郎?!?/br> 來的竟是魏叔易啊。 常歲寧幾分意外。 滿身心眼之密,可引發密集恐懼之癥的魏叔易自然不在草包之列。 不過,江南局勢混亂兇險,他一個實打實的文官……暫且不指望其它,姑且先祝他好運吧。 …… 如此又行一日,常闊雖暫時仍未能等到欽差的音信,但卻也添了五千人馬助力。 他們遇到了尋來的楚行一行人。 楚行此前奉命在泗水一帶阻擊徐氏亂軍,但打到一半就遇到了糧草供給不足的困境,他們幾番令人向李逸催要糧草補給,但所得寥寥,好似打發螞蟻。 沒有糧草的仗打下去只能是個死字。 楚行設法于當地籌措,但也沒能支撐太久,吃不飽飯,軍心開始渙散,之后遭遇一場強攻,傷亡慘重,數萬人馬只剩五千人勉強突圍而出。 那一日,楚行雖已戰至無力,但仍在心中完整地問候了李逸的祖宗十八代。 再然后,他聽聞自家將軍在和州抵御叛軍,便心一橫,干脆下令帶著剩余的五千人馬趕往和州。 途中有常闊派出去探路的斥候發現了他們的蹤跡,雙方便得以在此碰面。 這五千人馬俱如逃難的饑民一般,常闊先讓人拿出干糧讓他們果腹。 看著楚行等人狼吞虎咽的模樣,常闊既憤怒又心疼。 而多虧了和州百姓足夠義氣,給他們準備了足夠多的干糧,否則此刻常闊不單要心疼部下,還要偷偷心疼糧食。 填飽肚子后,楚行遂將泗水之戰的過程與常闊仔細言明。 最后,他心情沉重地朝常闊跪下請罪,不提其它,他作為此戰將領,打了如此敗仗,面對如此慘重的傷亡,心中有悲憤也有愧疚自責。 “起來,這怪不到你身上去!”常闊面色沉極:“我必將李逸挫骨揚灰,以祭枉死的眾將士!” 常歲寧未語,只伸手扶起楚行一只手臂。 這一扶,才察覺到楚行衣袍下的手臂都干癟了許多。 眾人收拾心情,繼續趕路。 路上,楚行才顧上與常歲寧說話:“來時聽聞了女郎在和州殺敵的事跡,還當是誤傳……沒想到當真是女郎來了?!?/br> 女郎出現在此地,已經令他震驚難當,更何況他還聽說:“在和州時,那葛宗……當真是女郎所殺?” 無需常歲寧開口,她身邊的薺菜娘子便開口證實道:“這還能有假?當時我就在一旁親眼看著呢,常娘子一刀下去,便割下了那狗賊的腦袋!” 楚行不禁瞠目。 所以,他竟然教出了一位這么厲害的徒弟嗎? 第248章 常家養不出怪物 一路上薺菜娘子幾人都在講述常歲寧在和州的事跡。 老康等人也忍不住支起耳朵聽,愈聽愈覺不可思議。 他們個個驚詫難當,包括喜兒與阿稚,阿點反倒是反應最小的那一個,認為這一切都很正常。 末了,老康慢下馬,看向身旁的常刃。 老康猶記得當時女郎要假扮士兵混入軍營時,自己還曾竭力反對勸阻,但女郎堅持,并稱“路上讓刃叔教一教我即可,我學東西很快的”。 所以…… 老康不由問常刃:“……這些都是你教女郎的?” “……”常刃險些沒從馬上栽下去。 他倒想教,可教人本領這種事,首先他自己得先有這本領才行…… 這種虛名雖說誘人,但常刃卻不敢接:“我聽從女郎吩咐,早早去宣州傳信了,女郎守城殺敵時,我并未跟著!” 老康皺了皺眉:“也對,你也沒這本事啊……” 那女郎是從哪里學來的呢? 單單只是跟著將軍耳濡目染? “是我教的?!?/br> 楚行的聲音自身側響起。 老康扭臉看過去,只見楚行神色幾分復雜:“昔日于京中我教授女郎習武時,女郎總會問起戰場對敵之事,我也時常與女郎談及兵法……” 但他未曾想到,那些隨口之言,竟會造就出這樣的女郎。 這種原本只當自己種下一顆豆種,一回頭卻見土里突然鉆出來一座金山的感覺……讓楚行既震驚,又欣慰,另還有一層隱憂。 他開始回想自己以往所授是否有欠妥之處,萬一帶歪了女郎可就大大不妙了。 這一路上楚行都在反思。 中途歇息時,他來到常闊身邊,行禮后,隱晦地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他聽那幾位娘子口中描述,女郎在戰場上實在勇猛過了頭,輕敵帶來的危險尚是次要,楚行最擔心的是自家女郎的精神狀態。 初次上戰場,取人首級卻毫無負擔,據說拎著人的腦袋都還能有談笑之言…… 聽到后頭,常闊臉色微有些扭曲地看著他:“你的意思是……我閨女是天生殺神壞種?” “屬下只是擔心女郎誤入歧途?!背袘n心忡忡:“到底女郎這一身本領多是屬下所授,屬下便也有責任規正約束女郎……” 他一副“為女郎,也為天下蒼生著慮”的神態。 常闊:“……” 是什么帶給了他這種旁若無人的自信? “將軍應也見過那等天資聰穎卻嗜殺成性的例子……”楚行實在難安,他聞聽女郎如此表現,分明已經具備初期癥狀。 “我常家滿門忠正之氣,就連家里的螞蟻也被熏陶出一身正氣?!背i煹溃骸扒矣值孟忍拥钕掠㈧`護佑……豈會養出生性嗜殺的怪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