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節
還不了解常歲寧的老兵,猶在暗自疑惑“女郎出門,怎隨身帶著麻袋”之際,常刃已將麻袋接了過來,對阿稚道:“哪家花樓,帶路吧?!?/br> 阿稚點頭,常刃另點了兩人跟上,四人很快離去。 再折返時,已至深夜。 幾道黑影自客棧后墻翻入,于夜色中幾乎未曾發出什么聲音。 常歲寧的客房中一直未有熄燈,隨著常刃他們回來,三只被扎緊的麻袋被扔在地上,去時空空如也,歸來應有盡有。 麻袋里的人已被打暈了過去,此刻一動不動,只有刺鼻的酒氣隔著麻袋散發出來。 “女郎,要不要將人倒出來,潑醒問話?”向來積極肯干的阿澈躍躍欲試。 “不必?!背H袑|西取出來,道:“在他們暈過去之前,已問出了他們入城要辦的差事,他們此次是入城采買,采買單在此,采買金與腰牌也都交出來了?!?/br> 常歲寧接過那采買單,展開掃了一眼后,看向那三只麻袋:“先將他們的外衣剝下來?!?/br> 阿澈很快照辦。 常歲寧看了看那三人的大致面貌與身形,其中一個還很年輕,身量不高,另外兩個一個壯實,一個瘦高,皆是三四十歲左右。 常歲寧套上最矮那人的外衣,只覺酒氣熏腦。 她另指了常刃與另外一名近隨,分別換上另外兩人的衣裳。 “康叔,待我們三人掩飾罷樣貌,便會趁夜去他們下榻的客棧歇息,你們且守在此處等消息?!?/br> “女郎這是要頂替他們潛入大營?”老康皺眉:“這怎么行?女郎未曾去過大營,并不知軍營里的規矩,很容易便會暴露,此舉太過犯險,還是交給屬下們去辦吧!” “無妨,我學東西很快的,路上讓刃叔教一教我即可?!?/br> “可……” 常歲寧打斷他的話:“康叔放心?!?/br> 少女神態話語溫和,但無形中帶著不容置喙之感。 阿點拍拍老康的肩,不知學著誰的口吻,語重心長地說道:“康叔,你都已經這么老了,都該老糊涂了,出門在外要乖一點,要聽年輕人的話才行的!你看,我都沒有鬧著非要跟過去!” 老康:“……” 常刃與老康保證:“放心,我定會保護好女郎的?!?/br> 這話其實只是騙騙老人,畢竟在他看來,女郎保護他的可能或許更大。 老康嘆口氣,也沒轍了,只有問:“那這三人,女郎打算如何處置?” 人遲早會醒的,總藏在這人來人往的客棧里也不是辦法。 放走是絕對不能的,但常歲寧倒也不覺得這仨人就到了該斬立決的地步,于是想了個厚道而又物盡其用的法子。 她令人私下在壽州附近置辦了一處別莊,用來安置老常那些豐厚的家財,為隱蔽起見,近日正使人建倉儲,挖密道。 “送他們去刨土吧,管飯?!?/br> …… 次日,身上被剝得只剩下了中衣的三人被凍醒過來,睜眼一看,已身在陌生之處。 試圖逃走未果,挨了頓毒打后,有人丟給他們三件破襖子,三只饅頭,及三把鐵鍬。 三人心中大駭,欲哭無淚,這竟是落到開黑礦的歹人手中了?! …… 當三人被迫埋頭刨土之時,已另有三人穿著他們的兵服,趕著他們昨日的馬車回到了壽州城外的大營外。 馬車趕近時,守在營門外的幾名士兵正說著話。 “方才楚將軍那邊又使人回來催糧草了……” “京師送來的糧草還在路上呢,營中哪有什么糧草可以送去給他們?” “前幾日不是聽說常家有人剛送了一批糧草過來嗎?” “說起來,倒不知常大將軍眼下傷勢究竟如何了……” 幾人說著話,神色似都有些莫名不安,見得馬車靠近,抬手攔了下來。 那三名回營的“士兵”分別遞上腰牌,及外出采買時營中給出的文牘。 守營的士兵又例行公事掀開馬車上的油布,查看采買之物,確定沒有異樣后,便揮了揮手。 三人便牽著馬車要往營中走去。 馬車輪“咯噔噔”剛滾了幾圈,忽聽身后傳來守營士兵的聲音:“等等?!?/br> 三人當中,為首的常刃心口忽地一提。 那開口的士兵已經朝他們走了過來。 “不對吧?!蹦鞘勘蛄恐H校骸澳銈兪亲蛉站碗x營進城了吧?怎耽擱到此時才回來?” 常刃忙道:“昨日入城晚,許多鋪子都關門了,未來得及買齊……” 那士兵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是嗎?” 說著,目光中打量的意味更甚了。 此時,余下的那幾名士兵也走了過來。 常刃心口快跳起來,正要琢磨著說些什么時,他身后的那名年輕“小兵”,快步走上前來。 “下回一定留意著時辰,這次就請幾位大哥行個方便……”壓低聲音說罷,忙將一只錢袋塞了過去。 守營的士兵挑挑眉,看向他。 這小兵年紀不大,膚色微黑,一雙滴溜溜的眼睛賠著笑。 守營士兵看了眼左右,見無人留意這邊,才將錢袋接過來,面色也總算緩和下來。 嘴上又笑罵一句:“下回?你想得倒美,怎么,這肥差還總能天天輪到你這滑頭身上來?” “就是!”另一名守營士兵笑著抬腳踢了“小兵”一腳:“這小身板兒瞧著就是個虛的,也敢學人跑城中偷快活呢?” “小兵”嘿地一聲笑了,并不辯解反駁。 幾人得了好處,打趣笑罵了幾句便也就放了人:“行了,走吧?!?/br> “小兵”又道了句謝,這才和其他兩名同伴一同拉車入營。 聽得身后聲音漸遠,常刃松了口氣,下意識地看向一旁抹黑了臉、扮作小兵的自家女郎。 方才幸虧女郎機警。 大營之中十余萬士兵,不可能人人都互相認識,各處巡邏與守衛也會每日更換,按理來說,那些人即便覺得他們是生面孔,卻也輕易看不出他們是假的,但耽擱得久了卻是不好說…… 好在女郎反應及時。 來時他怎么說來著,女郎護著他還差不多…… 但松下那口氣只是一瞬之事,常刃很快定下心神,入營只是第一步,或者說,進了這軍營之中才更要當心謹慎,否則一旦被人察覺到異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拉著馬車走過一段砂石路,遇到了兩隊巡邏的士兵,眼看那些錯落的營帳就在眼前,他們很快遇到了第一個避不開的難題——要將這些采買回來的東西送往何處? 各處都在忙自己的差事,不可能有人專等著為他們引路,他們更不可能開口與人問路。 “跟我來?!背q寧目不斜視,低聲說道。 戰時在外,出于戰略考慮,各營帳的布局位置所在,多是大同小異。 而她很確信這采買之物是要送去哪個營帳中的。 常刃二人便推車跟著常歲寧往前,一路并不多看。 只是常刃心中忍不住升起疑惑——女郎怎么好像對軍營中的一切都甚是熟悉? “怎么才回來!” 幾人剛要靠近一座大帳時,便見守在帳外的披甲士兵快步上前,不悅地呵斥道:“連主帥賬中的東西也敢怠慢,我看你們是不想活了!” 說著,便抬手令人上前:“快把東西都搬進去!” 常歲寧幾人趕忙幫忙,面對那士兵的喝罵,頭也不敢抬一下。 但他們縱是幫忙,也只是將車上的東西卸下來,如他們這等沒有品級的小兵,尋常是不被允許進主帥營帳的。 是了,這些東西正是為李逸采買的。 常歲寧昨晚在看到那采買單時,便已猜到了。 那單子上有李逸少時便慣用之物,且能開此特例者,也只有軍中主帥或副將之流了。 而既是特例,便是原本不合規的,行軍在外,品級高的將領所用所食之物雖會有優待,但那是在軍中分配之物的基礎上擇出最好的,而非令士兵入城另行采買。 李逸此舉,并非一位合格的主帥該有的舉動。 上行而下效,此一路看過來,足可見軍中風氣實在不佳。 而雖未能跟進去,但常歲寧借著那帳門被打起的間隙,也得以飛快地往賬內瞟了幾眼,正見一名穿著甲衣、三十歲出頭的男子于帳內來回踱步,正是李逸。 另有兩名文士幕僚模樣的人立在一旁,看樣子似在議事。 或因帳簾被打起的緣故,他們暫時停下了說話,但來回走動的李逸似在為何事而焦灼。 待將東西搬卸完畢,那披甲的士兵指向常歲寧三人:“你們三個耽誤了回營的時辰,去校場綁上沙袋各跑十圈!” 三人立時應“是”,轉頭往校場的方向去。 校場是營中最大的一片空地所在,三人來時便看到了。 雖說一來便要替人受罰,但常歲寧樂觀地覺得,此時被罰去跑圈也沒什么不好的,至少不必擔心回到常呆的崗職之上,會有被人識破的可能。 常歲寧本打算先去老老實實跑一跑,十圈過后天色必然已經暗下,天黑更方便行事,到時再暗中去尋常闊。 但三人在去校場的路上,忽然出了意外。 這要從三人正要離開之際,一名士兵快步前來傳話說起。 “啟稟主帥,京師有欽差前來!” 聽得士兵此言,李逸面色一震,下意識地看向兩名幕僚,同二人交換了眼神之后,神情鎮定下來,道:“快快有請?!?/br> 很快便有一行宦官打扮模樣的人,及一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人,一同走進了李逸的營帳中。 雙方各人見禮間,李逸的視線落在了那中年男人身上,只覺心口處驟然冷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