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節
這是懷化將軍賀?!?/br> 賀危向他拱手:“李將軍,許久不見了?!?/br> “賀將軍?!崩钜萋冻鲆唤z訝然之色,連忙問:“竟不知賀將軍與諸位來了壽州,如此大事,怎不令人提前告知一聲?我也好提早令人迎候才是!” 為首的宦官解釋道:“李將軍領兵在外,諸事繁忙,如今戰事又如此緊張,我等又豈好讓軍中再鋪張迎候呢?!?/br> 李逸還是有些局促:“到底是我有失遠迎了!” 心中卻已盡是寒意。 什么不欲鋪張,分明是暗中而來,想趁他毫無防備,打他一個措手不及罷了! 難怪今日才抵壽州,想必是為避開沿途耳目,特意繞路而來。 那人在信中果然沒騙他…… 有人暗中告訴他,圣人明面上替他壓下了那些易帥的提議,但卻只是障眼法而已,實際圣人不單要換掉他,還要讓他回淮南道守喪三年…… 自父王病逝后,淮南道的兵馬已被圣人趁機收回大半。 他的父王不止他一個兒子,淮南王的爵位是兄長的,而他在京師多年,在淮南道毫無根基,此時回去,注定什么都得不到…… 而他于京中謹小慎微,努力摸滾打爬多年,才得來的左領軍衛大將軍之職,經此一事必也會被圣人奪回……他這些年付出的一切都將付之東流! 父王已不在了,他此時灰溜溜回到淮南王府,便只能仰兄長鼻息,繼續過幼時那忍氣吞聲的日子…… 李逸心中翻涌,面上十分客氣,請一行人坐下歇息。 為首的官宦含笑道:“坐便不必了,咱家此番是奉圣人旨意而來……” 李逸面色一正,正要行禮,準備聽那宦官傳旨,忽聽賀危開口問:“對了,怎未見常大將軍?” “此前一戰,常大將軍為救我中了一箭,如今尚在養傷?!崩钜菡f到此處,神色有些愧疚。 賀危忙問:“傷勢恢復如何?” “箭傷本無大礙,但常大將軍舊傷頗多,便一同發作了出來……”李逸道:“軍醫交待要靜養?!?/br> 按常理來說,聽到“靜養”二字,這話題便該停下了,但那賀危卻道:“我與常大將軍算是舊識,想去探望一二。去去便回,不會過多攪擾?!?/br> 內侍從賀危的堅持中隱隱察覺到了不對,眼中笑意微閃,亦道:“來時圣人也曾特意交待,要咱家帶幾句話給常大將軍……既常大將軍有傷在身不便移動,那便請李將軍讓人帶路吧?!?/br> 李逸聞言,便知沒有再拒絕的余地。 他想,他知道賀危他們為何一定要先見到常闊…… 賀危等人一旦與常闊見面,在得到常闊這個素有威望的副將的支持后,再示出圣旨,便可逼迫他交出主帥兵權。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防他生出異心,于賀危等人而言,這是最穩妥的辦法。 而這正是他近日選擇將常闊軟禁的緣故之一。 所以,他是絕不可能讓賀危等人見到常闊的。 對上賀??此破届o的視線,李逸似想了想,到底也點頭:“既如此,那諸位便隨我來吧?!?/br> 他親自在前帶路,引著賀危一行人出了營帳。 主帥營帳距離副將營帳并不遠,但這看似短短的一段路,卻足以生出出人意料的變故。 第231章 我還挺有名的 常歲寧三人在去校場領罰的路上,忽聽得身后響起一陣sao亂。 回頭看去,只見許多士兵皆在朝著同一個方向奔涌趕去,有人口中高喊:“快,有刺客!” 刺客? 常歲寧聽來只覺不可思議,而后沒有遲疑,轉身快步加入了那些混亂的士兵之列。 常刃二人見狀也連忙跟上。 常歲寧并非多樂得湊這個熱鬧,而是這刺客一說實在古怪,且看眾人趕去的方向正是主帥與副將營帳附近,她擔心此事是沖著常闊而來。 隨著快步靠近,漸有兵器相接廝殺聲入耳。 再近一些,得以看清了那廝殺的情形,常歲寧的眼神不由一變。 那些蒙著臉的刺客皆著黑衣,粗略估計竟有百人之眾! 縱然李逸治軍松散,但此時尚是白日,這么多的刺客究竟是如何混入營地之中的? 這顯然太奇怪了。 “女郎,不可上前……”快步而來的常刃于混亂中抓住常歲寧一只手臂后退了幾步,低聲勸阻。 常歲寧看向那廝殺慘烈的情形,迅速地判斷著形勢。 她看到了李逸被護著退開,面色驚慌不定,口中喊著:“保護好諸位大人!” 常歲寧便又看向他口中的“諸位大人”——從衣著上便很好分辨,那是一群宦官模樣的人,還有一個…… 是賀危! 常歲寧認出了那被一群刺客圍住的中年男人。 賀危在一群宦官的陪同下突然出現在壽州營地…… 那么,這場刺殺…… “嘭!”賀危一腳將一名黑衣刺客踹飛,那刺客重重墜地,但旋即又有更多的刺客圍上前去。 宦官們奔逃尖叫著,許多人已先后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些奔涌而至的士兵試圖撲殺這些來路不明的刺客,但那些刺客個個身手不凡,且出手便是要人性命的狠厲殺招。 相繼有士兵倒在那些刺客刀下,血腥氣漫天,催得西山金烏加快滑落。 這些士兵至死大概都不可能知道,要他們性命的人實則并不是什么敵人刺客,而是……他們的主帥。 常歲寧幾乎已能斷定,這場所謂刺殺的幕后主使不是旁人,正是李逸自己。 李逸在心腹的保護下,此時已不知躲去了何處。 眾人圍攻之下,賀危應對不及,后背中了一刀,他竭力拼殺出一條退路,暫時逃出了刺客的包圍。 “追!”為首的刺客舉刀喝喊一聲。 常歲寧掙開了常刃的手。 她動作迅速,身形靈巧,又因穿著與許多士兵相同的兵服,淹沒在雜亂的人群之中,一眨眼便不見了蹤影。 賀危的腳步逐漸踉蹌遲鈍,但他不敢停下。 那些刺客們的腳步聲已經越來越近,他的呼吸聲也越來越重。 就在賀危甚至覺得自己已要看不清前方的路時,一側忽然伸出一只手臂,大力地將他拽了過去。 幾乎是同一瞬,一只不大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別說話?!?/br> 聲音也不大,聽起來是個少年。 那“少年”交待罷他一句,很快將一旁的幾只木桶與草席堆起,掩去二人身形。 這是兩座營帳之間的縫隙,大約是小兵歇息之處,營帳之間挨得很近,那些木桶甚至散發著刺鼻的尿sao味。 賀危無力地癱坐下去,下一刻對方便將一粒藥丸塞入他嘴里:“止血的,吞下?!?/br> 賀危也不多疑,就此咽了下去,或者說,此刻他已沒有了多疑的必要。 他聲音嘶啞無力:“小兄弟,不必忙活了……刀上有毒,我活不了了?!?/br> 常歲寧皺眉,忙去查看他后背傷口,果見血跡烏黑。 這處傷勢最為嚴重,但卻并非他唯一的傷處,其它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是一樣,皆可見中毒之象。 很快,賀??谥幸灿砍鰸獬淼孽r血,連同方才咽了的那粒藥丸也吐了出來。 他強撐著將一卷明黃絹帛自懷中取出,遞給面前的小兵:“……李逸起了反心,你且設法將此物交給常大將軍,記住……務必是常大將軍……只有他出面揭穿李逸,才能盡可能地穩固軍心……” 他顯然已經很清楚,招來這場殺身之禍的是什么了。 于戰中接替他人主帥之位,此行本就有風險在,但李逸早早備下了此等殺招,那便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將消息提早走漏給了李逸! 所以,他未能見到常闊,反倒要先去見閻王了。 見那小兵一時未動,賀危無力地笑了一下,將絹帛塞過去,道:“莫怕,此乃大功一件,辦得好了,你便也能換一身像樣的盔甲來穿一穿了……富貴,險中求么?!?/br> 他還有心思說些緩和氣氛的話。 雖不怎么好笑,但常歲寧出于捧場,也無力地笑了一下,握緊了那染血的絹帛。 她方才一時未接,不是因為怕,是因為要眼睜睜看著這樣一位武將死去,而心有不甘。 她與賀危雖然不算熟識,但也是認得的,此人頗有才干。 或許這便是明后擇他前來頂替李逸的原因,朝廷知曉此事者,也必對這位如今為數不多可用的武將,寄予了許多希望,盼望著他可以力挽狂瀾。 可這樣一個人物,卻連戰場都沒來得及上,便要死在這狹小昏暗,氣味刺鼻的縫隙中了。 李逸手段拙劣,所行一眼便可叫人看出端倪,可就是這樣拙劣的手段,卻仗著一份“地利”,便可以輕易抹殺這樣一位出色的武將。 沒人比她更清楚,想要培養出一名出色的武將是一件多么艱難的事,要有勇,要有謀,要讓其身經百戰之后,而身不死,志不移。 又有一陣腳步聲經過而又遠離之后,賀危微弱地咳了兩聲,低聲問:“小兄弟……怎么都不說話的?” 常歲寧垂著眼睛:“我生性冷淡,不愛講話?!?/br> 這氣氛似令她回到了那無數個與戰友同袍死別的歲月里,她與賀危沒有多么深厚的交情,這情緒也談不上多么撕心裂肺,但壓在心頭總是沉甸甸的,令人憋悶得厲害。 賀危笑了一下:“……人瀕死時,似乎會有些害怕,總想聽到點什么聲音……說點什么都好,你就沒什么想問的嗎?” 見那“小兄弟”依舊不吭聲,他攢了些力氣,又道:“那我問你一個問題吧……你叫什么名字?你也算我半個恩人了,記住恩人的名字,黃泉路上也好有個念想……” 常歲寧:“是打算在黃泉路上盯著,看我有無照辦你交待之事吧?” 賀危一怔后,再次笑起來:“小兄弟不單生性冷淡,更是生性多疑啊……放心,我保證不盯著你,你只管安心道來……” “常歲寧?!?/br> “?!辟R危似有些發怔,但面上已做不出太鮮明的表情,神思也逐漸遲鈍:“也姓常么,怎好像還有些耳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