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節
長孫垣顫而起身,目色悲怒:“……我長孫氏忠于李氏江山百年余,注定與李氏同盛同衰!今竟要眼睜睜看著這江山亡于外姓婦人之手!” 圣冊帝閉了閉眼,亦是痛心難當之色:“來人,將反賊長孫垣押入大牢候審?!?/br> 有大臣高呼“不可”,欲攔下禁軍。 看著那些至今還在借眾施壓于她之人,圣冊帝無半分猶豫:“凡阻攔者,皆視為徐氏亂軍同黨,一并論處!” 她既決心除去長孫氏,便做好了斷臂準備。 仍有人不退,禁軍佩刀入殿,將人悉數押去。 怒聲叱罵詛咒聲無數,直到那些聲音盡數消失,圣冊帝才垂下眼睛,緩緩坐回到龍椅之內。 再看向殿內百官之列,便可見赫然空出許多要位。 這些以長孫垣為首的官員,或身擔要職,或是一方大族之首,彼此間利益緊密勾連,殺掉他們,既如拔除毒瘡,亦是斬臂自毀。 這便是她遲遲不敢妄動這些人的緣由。 空掉的要職需要有能力匹配者補上才不會令秩序崩塌,此舉帶來的不滿、眾怒與反抗之舉也需要一一平息…… 這些皆是天大的難題,且無論如何做,都將留下無窮后患。 但時至今日,長孫氏與她之間已是你死我活之境,她需要殺長孫氏而暫時平息朝野之亂,也需要殺長孫氏來震懾徐氏亂軍。 她別無選擇,唯有先下手為快。 一夕之間,長孫氏一族皆被打入大牢,與之牽連者也盡被除官入獄。 女帝此舉如疾風驟雨,一時間,朝堂乃至整座京師上方都被腥風血雨所籠罩。 清晨時分,常歲寧立于廊下,看著一枚爬滿了寒霜的枯葉,于晨光中飄落。 常家押送糧草之人已經離京數日,她未曾一同離京,自然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此事雖說是經戶部準允,但女帝不可能不知,她若也在押送糧草之列,此行便不可能被準許。 女帝縱是忙于朝堂之事,也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她和阿兄與眾人一同出京去尋阿爹,此舉嫌疑太大,也太過招眼。 與其招來女帝懷疑,一個都走不掉,最好的辦法當然是先讓常家押送糧草的人走得遠一些,然后她再單獨帶阿兄離京“尋醫”。 此次押送糧草,是由常闊昔日那些部從老兵負責,該走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多是賜下的官奴。 人和錢糧都帶走了,接下來她與阿兄再離開,便簡單得多。 “寧寧快看!” 院中被劍童扶著的常歲安忽然喊她,沖她笑著:“我今日已能走上半圈了!” 常歲寧也露出笑意,與他點頭。 宮中派來為常歲安治傷的醫官,與每日都會前來“探望”的幾名內侍也滿臉笑意:“……常家郎君恢復得這般快,想來不出百日定可養好一身筋骨,行動如常了!” 常歲寧含笑:“但愿如此?!?/br> 她遂向常歲安提議道:“阿兄既已可走動,那明日便隨我去大云寺還愿吧,阿兄不好匆忙奔波,咱們便在寺中住上幾日?!?/br> 常歲安會意點頭:“好!” 醫官聞言便交待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 幾名內侍回宮時,則將此事稟于了圣冊帝。 圣冊帝便交待道:“前往大云寺傳朕口諭,常家郎君有傷在身,令寺中僧人多加照料?!?/br> 寺中住持雖是無絕,但許多僧人皆為她之耳目,照料之余,亦可留意常家兄妹在寺中的一舉一動。 但也因此,圣冊帝潛意識中并不曾真正覺得,常歲寧會選擇借此還愿之行做什么。 此前聽聞常家欲押送錢糧相援大軍,她有一瞬間還曾以為,那個女孩子會借此機會離京,但事實并非如此。 如此,她才同意讓戶部準許了此事,同時也卸下了些許戒心。 再者,近來政事實在忙亂緊急,她的心神視線皆被占據,譬如除了清算打壓長孫氏一黨外,近日西域又有密報入京,稱吐蕃擴張之勢愈大,邊境小國或被吞并或降服于吐蕃。 而吐蕃的胃口顯然不僅于此,近來已有侵擾大盛鄰邦吐谷渾之意。 夜已深,圣冊帝掩去眼底疲憊,令人宣明洛。 明洛很快便到了。 自孔廟之事后,她便未能再入甘露殿侍奉。 她知道其中緣故,其一是因她是明家人,明謹犯此大錯,如此關頭,她時刻伴隨御前會惹來不必要的非議。 而今長孫一族已然下獄……姑母這是要重新重用她了嗎? 可惜她心中清楚,這多日來的不見圣顏,不僅僅只因為她是明家人,更因當日孔廟中,昌氏在提及常歲寧是禍星之說時,看向她的那一眼…… 姑母何等人也,豈會沒有懷疑? 所以,相較于被重新重用,明洛更傾向于,這是帝王終于暫時平息了朝中禍亂,得以抽出空閑來問罪處置她了…… 她是該抵死不認,還是另尋開脫之言求圣人輕罰? 明洛設想了許多會落在她身上的責罰,卻怎么也不曾想到,等著她的會是一道賜封的旨意。 她行禮跪伏于地時,只聽內侍高聲宣讀:“……應國公府之女明洛,自幼于宮中隨駕,伴朕多年,得朕教誨,性貴慎淑,柔嘉維則,慧而懷才,有參政之能,亦有替朕分憂之功,是用封爾為固安公主,賜之金冊,永綏后祿,欽哉!” 明洛怔住。 姑母非但不曾降罰,竟還賜封她為公主……這是為何?! 第217章 陛下是否會強留? “固安公主,還不快些接旨謝恩?”見明洛跪在原處未動,內侍含笑提醒。 明洛勉強尋回一絲神思。 公主之位…… 這似乎已是她身為外姓女子在這李氏江山之下,所能企及到的、最為至高的尊榮了。 可她沒有半分欣喜激動,這賜封出現在如此關頭,當真會是好事嗎? 巨大的震驚與茫然令她催生出了幾分膽量,她未有立即接旨,而是惶然不解道:“姑母如此厚封,洛兒實在惶恐萬分,然無功不受祿……” “你伴朕多年,替朕分憂,豈會無功?!笔缘鄄⑽匆蛩倪t疑而動怒,只道:“一個公主之位,你當得起?!?/br> 帝王亦無拐彎抹角的心思:“況且,你此番前往吐谷渾和親,需要一個大盛公主的身份?!?/br> 明洛倏地震住。 和親? 吐谷渾! 她眼睫一顫:“姑母……” “朕已令人擬好圣旨,明日早朝之時即會昭告內外?!?/br> 圣冊帝看向跪在那里的明洛,道:“你非尋常后宅女子,當知如今吐蕃勢大,且與大盛積怨已久,暫無化解之法,而吐谷渾是為大盛與吐蕃之間的緩沖屏障,其若不存,大盛便要直面吐蕃的狼子野心?!?/br> “吐谷渾不可降于吐蕃,更不可滅于吐蕃。所以,大盛此時需表明相護相援之意,以安吐谷渾之心?!?/br> 和親,自然是最能彰顯誠意,也最能被吐蕃看在眼中的舉動。 “我大盛泱泱大國,強盛多年,吐蕃不可能毫無忌憚,和親吐谷渾之舉亦是威懾與提醒?!?/br> “而今大盛內患在此,短時日內不可再添外憂。其中利害牽扯,不必朕再多言,你也應當清楚?!?/br> 明洛顫聲應了句“是”。 她很清楚……可為何偏偏是她? 宗室總也不乏適齡宗女,為何姑母唯獨選了她? 是因為她犯了天子的忌諱,所以,便不能留她在身邊在這京師之中了嗎? 也是,縱只是顆棋子,可若直接丟棄碾碎,豈不可惜? 當然要利用完最后一絲價值才算不負這么多年的“栽培”,是嗎? “朕知道,你或想問,朕為何獨獨選中了你?!?/br> 圣冊帝的聲音響起,無一絲喜怒情緒:“你自幼得朕教導栽培,與其他宗室女子不同。而吐谷渾新任首領正值壯年,是一位難得的文武俊才,他們吐谷渾仰仗大盛庇護,上下待你必將禮待敬重,你待嫁去,即為一國之母,便可以你所能與其共治邦國——” 言及此處,圣冊帝的聲音微低了些,似有些恍惚。 當年她的崇月嫁去北狄,真正是如刀山火海般的煉獄……那里無敬重無禮待,有的只是折辱與宣泄。 故土無法作為她的靠山,昔日的功勛反成了吞噬她的罪業,揮向她的利刃刺鞭。 片刻,圣冊帝緩聲自語般道:“你遠比崇月……幸運得多?!?/br> 幸運? 明洛垂下微紅的眼睛,眼底盡是悲涼與諷刺。 “你若能用心把握,那么此番和親之行,于你而言便是轉機造化,吐谷渾會予你厚待,大盛亦不會虧待于你?!笔缘圩詈蟮溃骸叭グ?,勿要再令朕失望了?!?/br> “是……固安謹遵圣人教誨?!?/br> 明洛手捧圣旨金冊,一步步離開了甘露殿。 到底還是她淺薄了,帝王知她錯處,卻根本不屑與她明言,也不必聽她辯解,只需如拔除花草一般將她隨手連根拔起,再權衡一下她這株將死的花草還能有幾分價值,最終決定將她丟棄何方…… 幸運,造化…… 姑母還真是擅長將“利用”二字美化為施舍與賜予。 一國之母? 吐谷渾不過區區彈丸之地,尚不及大盛一州之大……且夾于大盛與吐蕃之間,求存尚是艱難之事,她嫁去又何談體面尊嚴? 說什么以她之能共治邦國……吐蕃野心在此,吞并吐谷渾是遲早之事,她嫁過去,不過是為稍加延緩那一日的到來而已! 說白了,她的作用便與當年的崇月一樣,只是作為一個為大盛換取喘息之機的犧牲品罷了! 當年崇月長公主嫁北狄,為大盛爭取了三年休養生息的良機,也為她那薄情的母親換來了最好的掌權時機—— 而如今,她這位“固安公主”,又能替對方換來利益幾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