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節
崔璟看罷,安心之余,不免皺眉——既都寫信了,為何不多說些,比如說些……總之,是怕信鴿帶不動嗎? 信上未說的,現下總算可以當面問一問了。 聽得大都督相召,一路風塵仆仆,剛準備洗澡換衣的元祥不敢有片刻耽擱,趕忙又將腰帶扎好,抓過一旁的包袱掛在身上,快步去見了自家大都督。 軍中養成的規矩,上峰相召,不可有絲毫耽擱。 來至外書房中,元祥行禮罷,忙就道:“大都督放心,大理寺已還常郎君清白……但您敢信么,真兇竟果真是那明家世子明謹!” 崔璟:“已隱約聽聞?!?/br> 此等大事,十余日的時間,已足夠將最緊要的那部分傳至并州了。 但這些俱不是他最想聽的。 “大都督都知曉了啊?!痹轸鋈灰恍?,這才說起自己的差事:“屬下愧對大都督交待,此番回京并未能出上什么力?!?/br> 總算聽到了想聽的,坐于椅中的青年眉眼間的神態起了無聲的變化,rou眼可見地認真重視起來:“可有幫倒忙?” 元祥忙道:“自然是不曾的!” “嗯,那就好?!贝蕲Z放心下來,在她面前,幫不上忙是常態,或者說,不幫倒忙即是幫忙了。 “……”元祥沉默一瞬,為自己正名道:“屬下謹記您的吩咐,絕不敢擅作主張,事事皆聽常娘子安排,故而屬下雖未幫上什么正經的大忙,但也并非什么都沒做的?!?/br> 他便將常歲寧安排給他的那些差事一一說了,說起來似乎很多,但崔璟覺得,大致可以歸為兩個字——跑腿。 元祥:“常娘子的計劃多在暗中,故而需要用到的人手并不多……這其中一半的差事,大約是常娘子看在屬下千里迢迢跑回來,不好叫屬下白跑一趟的份兒上,才分派給屬下的?!?/br> 崔璟默了一下,倒叫她費心了。 他不禁問:“那另一半是——?” 元祥有些自得:“另一半差事是屬下們搶來的!” 他眼皮活,但凡需要跑腿的差事,統統包攬下來,倒叫常娘子手下那兩個名叫小端小午的小乞丐無事可做,差點跟他急眼了。 沒辦法,誰叫僧多粥少呢。 但他是客,理應讓他先來! 崔璟:“……”大概能夠想象差事的緊缺程度了。 他看向下屬:“將整件事的經過說一遍?!?/br> 元祥一怔——他方才在說常娘子派給他的差事時,不是已經說過一遍了嗎? 對上自家大都督的神態,元祥很快心領神會……哦,大都督不想聽以他為主角的! 元祥遂將事件的重點圍繞到常家娘子身上,將她如何安排設局,如何在孔廟眾文士前揭露明謹罪行云云,悉數說了。 這一通繪聲繪色地說下來,元祥已是口干舌燥,卻見大都督皺起了眉:“她受傷了?” 元祥點頭。 雖然但是……他說的如此精彩而又驚心動魄,可大都督卻好似只聽進去了這一句是嗎? 崔璟正色問:“傷勢如何?大夫怎么說?” “大都督放心,常娘子傷在手臂,大夫說只需養一段時日便可無礙了!” 崔璟的神情仍不算輕松。 元祥恨不能回到方才,捂住自己的嘴才好,常娘子受傷之事分明可以省略,他作甚非講得這般細呢。 于是元祥決定說點輕松的:“……事成后,喬祭酒還押著常娘子去孔夫子跟前磕頭賠罪呢,說是擔心孔夫子怪罪,回頭再將常娘子變笨了!” 說著,自己先笑為敬。 崔璟抬眼看向傻笑的下屬。 元祥笑意一凝。 大都督覺得不好笑……是嗎? 等等,他還有根救命稻草! 元祥忽然想到什么,解下肩上的包袱:“對了大都督,這是常娘子托屬下帶給您的!” 他火速將包袱解開,捧著一件被包裹著的四方之物來到崔璟面前。 崔璟沒有耽擱地接過,一手持之,一手去解包裹在外的綢布。 然,解了一層又一層,他竟發現此物被包裹了七八層余。 崔璟眉間神色溫和,她竟如此上心,倒不知其內究竟何物。 元祥此時“嘿”地一笑:“這都是屬下特意包著的……唯恐途中有損壞?!?/br> “……”崔璟手下一頓。 包裹之下,是一只錦盒,錦盒打開,其內是一只素色荷包。 元祥再次一笑:“這錦盒也是屬下尋來的!” 好歹是常娘子送的東西,這樣才有儀式感嘛! 崔璟徹底無言,將錦盒丟到一旁,只將那只荷包拿起。 打開后,一顆栗子落在他手中。 元祥眼神一震。 怎么只是顆栗子? 他以為好歹得是常娘子的親筆字條呢…… 完了,儀式感太足,期待值拉得太高,大都督怕是要失望了! 然而定睛一瞧,卻是他多慮了。 大都督看著那顆栗子,眼神似乎比看親兒子還親! 察覺到下屬視線,崔璟將栗子收握于手中,繼而問:“她可曾說起,之后有何打算?” 可有他能幫得上忙的地方? “大都督,您與常娘子還真是心有靈犀!”元祥眼睛亮亮地問:“來之前,您猜常娘子是如何同屬下說的?” 此言畢,一時上頭的元祥即覺失言。 大都督一向最不喜旁人說廢話,什么“你猜一猜”、“不知是否當講”此一類故弄玄虛之言……大都督決計是不會接話的! 元祥正要硬著頭皮自行往下說時,卻聽青年耐心問:“如何說的?” 元祥大為震撼。 人,怎么就能有兩幅截然不同的面孔呢? 好一會兒,元祥才自震驚中回神,扯出笑臉道:“常娘子說,若您問起她之后的打算,便讓屬下同您講,她準備帶常郎君離開京師,待安頓下來后會給您寫信,讓您不必掛心?!?/br> 又道:“常娘子還問起過您的傷勢呢?!?/br> 崔璟看向他:“你是如何答的?” 元祥咧嘴道:“屬下自然要說您勇猛無雙,區區小傷算不得什么,早已無礙了!” 崔璟點頭,心中很滿意這個回答。 雖然他的傷至今還未好全,但一則他不想讓她擔心,二則……他想,應當沒有人會拒絕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樹立一個足夠勇猛的形象吧? 不過,她既確定了他受傷之事,想來是見過無絕大師了。 不知她與無絕大師是否已表明身份了? 他想起了那夜于天女塔辭別時的情形。 崔璟自書房中出來時,天色已晚,一輪圓月初掛上枝頭。 他暫時駐足,仰頭望月。 聽元祥說起孔廟之事時,他眼前似乎看到了一位單槍匹馬得勝而歸,身上浴血卻也披著榮光的將軍。 元祥說,當時許多人自發為她攔在樓外,他想,這是應當的。 這世間,就是有這樣“應當”之人。 這樣“應當”之人,理應有大天地,而非向何人妥協——他從不是愚鈍之人,又因知曉旁人不知之事,故而從元祥那些話中,他亦能看出那位帝王的態度。 天女塔內,帝王未能試出想要的答案。 這一次,也未能將那個答案逼出。 兩次強硬的試探,兩次寧自傷也不肯妥協的固執,他想,他大約知道是為什么了。 他心疼她流血受傷,懂得了她的不肯妥協,也仰望她身上的榮光。 但,心疼……? 這明朗出現在心頭的兩個字,令崔璟有著一瞬的怔然,他如今既知她是何人,這心疼二字,便應當是有些僭越的。 所以,他待她,已算是有“僭越之心”了,是嗎? 青年靜立望月,無聲握緊了手中之物。 片刻后,他垂眸看向那顆栗子,微微揚了揚嘴角。 如今,他有三顆珍貴的栗子了。 青年將栗子收起,走下了石階。 “大都督?!?/br> 并州大都督府上的一名屬官走來,向崔璟行禮,道:“已經五日了,戴從還是不肯招認?!?/br> 微微一頓后,試著問道:“今已人證物證俱在,大都督……可要用刑一試?” 崔璟未置可否,抬腳往前走去:“我親自去見一見他?!?/br> 戴從便是并州大都督府上長史,此前圣冊帝得知此人與徐正業有書信往來,擔心其起變,遂令崔璟暗中迅速趕往并州,查實此事,控制并州局面。 并州轄太原,地處關鍵,且大盛開朝先祖皇帝當年便是自太原起兵,故亦有龍脈起源之說。 故并州之地,絕容不得有絲毫閃失。 而崔璟認為,正因此,值此亂局之下,對并州虎視眈眈者,必不在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