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節
看著那些感激而誠摯的眼睛,常歲寧抬手施了一禮:“借諸位吉言?!?/br> 眾人紛紛還禮,而后于原處目送著那少女的馬車離去。 不遠處目睹了這一幕的素色錦衣小少年,也下意識地看著那輛遠去的馬車。 片刻后,少年似下定了決心,讓仆從牽了馬來,跨上馬背而去。 …… “女郎,似乎有人在跟著我們?!?/br> 趕車的隨從壓低聲音說道。 “無妨,想跟便跟著吧?!瘪R車內的常歲寧道:“我們先行回府等著便是?!?/br> 隨從沒有遲疑地應下。 經郎君一事后,外人待女郎尚且如此,他們這些人對女郎的服從,更是從起初的身份規矩使然,轉化為了真正的忠誠和信任。 說到這里,那就不得不提起昨晚他們一群兄弟圍在一處時的攀比對話了—— 為表如今待女郎的忠誠,不知哪個先開了頭,表示如今就算女郎叫他去挑一千斤糞,他也不帶眨一下眼的! 另個道,莫說挑了,讓他吃都可以! 又有人不甘示弱地表示,眼下縱是女郎讓他脫光了繞朱雀街跑一圈,他也會覺得女郎這么做必有女郎的道理! 在更炸裂的說辭出現之前,常刃走了過來,大耳刮子平等地扇在每個下屬腦袋上——表忠心也要想點好的,女郎一個小姑娘家,倒也不可能有這些荒謬癖好! 總而言之,如今他們待女郎忠心耿耿。 至于有人跟蹤,女郎便放任其跟著,也必有女郎的用意。 隨從將馬車平穩地趕回興寧坊,常歲寧下馬車時,見府外停落著兩輛馬車,顯然是有客至。 近來常家幾乎每日都有人上門探望。 今日來的有崔瑯,胡煥昔致遠他們。 崔瑯正惋惜自己未能趕得及去觀刑,他前段時日鬧騰得太顯眼,自那日他從大理寺一路哭回常家后,他阿爹被氣得半死,也不允他去國子監了,罰他在家中禁足多日。 今日他還是偷跑出來的,本想去刑場湊熱鬧的,但半路就聽說已經砍完了——他未能親眼看到明謹狗頭落地,他阿爹當負全責! 崔瑯失望之余,便直接來了常府。 此刻見常歲寧回來,胡煥為彌補崔六郎的遺憾,便同常歲寧問起了明謹行刑時的詳細。 卻不料被崔六郎狠掐了一把胳膊。 此等血腥之事問那般細作甚? 萬一嚇到喬小娘子怎么辦? 崔瑯下意識地看向喬玉綿,卻見白凈纖弱的小姑娘滿臉好奇:“是啊寧寧,那頭是怎么砍的,一刀便砍掉了嗎?血流得多不多,人頭落地后,那頭顱當真還能短暫眨眼說話么?” 崔瑯表情呆滯一瞬。 小姑娘好奇之余,又展露了在這方面驚人的知識儲備。 崔瑯:“對……師父,您就說說唄!” 胡煥揉著胳膊,費解地看向他——那方才掐他是什么意思??! 靠坐在床上的常歲安也好奇地看著meimei。 前面七八日他只能躺著,也就這兩日才算被允許坐起來。 他覺得自己可以試著下床走動了,但meimei不允,讓他務必謹遵那位孫大夫的囑咐,躺夠半月再試著下床。 為了日后還能上馬提槍,他躺。 而常歲寧離京的日子,大致就定在常歲安能夠下床走動之后,在此之前,她阿兄這具傷軀實在經不起半分折騰。 但時至今日,除了常家人及搖金之外,她還未對其他任何人提起離京的打算。 此刻,看著喬家兄妹,及崔瑯他們那些熟悉的面孔,想到不久后便要分別,常歲寧便也有求必應,當真說起了明謹被行刑時的細節。 端著補湯進來的王氏乍然聽到這個,嚇得險些將湯給撒了,偏偏見那一群孩子們聽得津津有味。 “女郎,有客人到?!本o跟在王氏后面,喜兒從外面進來,通傳道:“是長孫家的那位小郎君,說是來探望郎君的?!?/br> 她還記得那位郎君怒罵砸傷她家郎君之事。 常歲寧語氣卻很友善:“既是來看阿兄的,便將人請到此處吧?!?/br> 長孫寂除了探望常歲安,也是來賠禮道謝的。 他早該來了,只因為抹不開顏面自尊才遲疑多日,而今明謹已死,他怎么著也該過來了。 但長孫寂很快又覺得自己來得匆忙草率了。 走進常歲安房中的一刻,他看著一屋子人,不禁怔住。 ……怎么這么多人在? 更致命的是其中還有嘴巴非常之欠的崔六郎:“長孫郎君今日過來,是踐諾登門賠罪來了吧?” 長孫寂面色一滯。 他原本的確是這么打算的,但對方這么一說,他反倒覺得難以啟齒了,這種感覺誰懂? 然而在看到靠坐在床榻上,一身傷的常歲安時,長孫寂到底克服了少年心性世家子弟的矜傲自尊,抬手鄭重施禮:“此前真相未明之下,我待常郎君多有誤解之辭,還曾沖動傷人……今日特來賠禮道歉?!?/br> 常歲安朝他搖頭:“無妨,小事而已!” 又目露同情之色:“且彼時長孫七娘子突然出事,證據正指向我……你尚且小我四五歲,會有那般舉動,也是人之常情?!?/br> 長孫寂:“……”別說了,越說他越覺得自己不是人。 常歲安正要再說些什么時,崔瑯在旁道:“我好像記得……當日長孫郎君還曾說過,若我師父能助你們長孫家查出真兇,長孫郎君便要與我師父磕頭道謝來著?” 本就因常歲安的態度而慚愧難當的少年頓時漲紅了臉。 他是說過…… 但磕頭之說,完全是被沖昏了頭腦的負氣之言。 “我是該同常娘子道謝……”他看向常歲寧,一時騎虎難下:“我……” 那少女也看著他,四目相對之際,長孫寂眼前忽然閃過孔廟那日,她披發立于那座廢棄的藏書閣中,手臂上血珠滾落的情形。 此刻,少年心上萬念皆棄,撩袍便要跪下。 然下一瞬,那少女卻伸手托住了他一側手臂,阻止了他的動作。 長孫寂愕然抬眼看向她。 “跪與道謝便不必了?!背q寧道:“那日長孫郎君探視時,予我阿兄曾有善意相救之舉,二者只當相抵了,如何?” 長孫寂怔然。 她竟然知道此事。 他道:“那只是舉手之勞……” 常歲寧笑了笑:“我助貴府將真兇繩之以法,亦是舉手之勞,順手為之?!?/br> 常歲安便也同長孫寂道謝。 長孫寂嘴上未言,心中卻有愧。 之后,常歲寧親自送他離開了常歲安的居院。 “……常娘子可怪我家中得了常娘子送去的證人,卻未有及時出面替令兄解困嗎?”少年思忖再三,還是低聲問了一句。 常歲寧:“不足為怪?!?/br> 長孫寂默然。 不足為怪是指不值得奇怪,她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他這個問題的確幼稚無意義。 她似乎并不在意,反而與他閑談了一句:“我觀長孫郎君,與長孫七娘子眉眼間頗有相似之處?!?/br> “是,家中都道我與小姑長相最為相似?!鄙倌暾Z氣有些低落傷懷,也有慚愧:“但我比不上小姑,心性胸襟也好,頭腦秉性也罷……我不如小姑?!?/br> 常歲寧點頭:“的確?!?/br> 長孫寂轉頭:“?” 卻見少女一笑:“見你傷懷,開玩笑的?!?/br> 長孫寂:“……”他怎么覺得并不像? 直到對方與他道:“長孫郎君秉性也很好,如今皆因年紀尚小,心性未定——待日后長大成人歷練一番后,必也能成為令人自愧不如的賢能者?!?/br> 長孫寂聽得愣住,看向那午后日光下神情淡然含笑的少女。 待他回過神時,正想說些什么,但已出了院子,常歲寧便止步:“長孫郎君慢走?!?/br> 長孫寂便點頭:“……我改日再來看常郎君?!?/br> 看著那小少年離去,常歲寧只覺這“改日”之期,怕是難有了。 隨著揚州戰事與明謹之事的發酵延伸,如今以長孫氏為首的士族朝臣,同明后之間已勢同水火,已至二者只能存一的地步了。 明日會發生什么,誰也無法預料。 …… 同一刻,差事完成后,便快馬去尋自家大都督的元祥,已抵并州。 第215章 他的“僭越之心” 午后,并州大都督府外,有著玄披的青年下馬。 “大都督!” 近隨快步迎上前來行禮,接過青年手中韁繩,邊將元祥已至的消息稟明。 崔璟聞言,大步跨入府中。 元祥的飛鴿傳書在四日前即已送到崔璟手上,其上所寫“常郎君已順利脫困,請大都督安心”此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