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節
廖嬤嬤面色雪白,上前收拾那碎落一地的碎瓷。 “若阿慎清清白白,自是再好不過了?!泵髀遄詈蟮溃骸叭羲嫘胁钐ゅe……現下或還有挽回的機會,此中輕重,母親還須細細思量明辨?!?/br> 見那道身著女官官服的身影走出了暖閣,昌氏冰冷的指尖微顫。 廖嬤嬤的聲音里也盡是顫意:“夫人,圣人她……” 昌氏在腦中一遍遍分析著當下局面利弊,可無論她想多少遍,還是勝算已失。 如今定罪常歲安之事牽涉太多,已非她一人之力可以抗衡……尤其昨夜馮敏失蹤之后! 說是失蹤,可那帶走馮敏的黑衣人,必然就是常家的……絕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了! 縱她不想承認面對,可走到這一步,局面已經完全失控了,和起初她預想的全然不同! 常家,朝堂,圣人…… 她的能力在后宅之內向來所向皆靡,可此時此刻她陡然清醒……妄想以后宅手段左右涉及朝堂勢力之事,終歸是她異想天開了。 昌氏唇邊顫顫扯出一個諷刺的笑。 斷臂求生,在于當斷則斷。 她從不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蠢人。 片刻,昌氏開口。 “讓縣主留步?!?/br> 廖嬤嬤頓驚:“夫人……” 昌氏需一手扶著椅身,才能平穩站起身來。 “取命婦服,替我更衣……” “我同郡主一同……進宮,面圣?!?/br> …… “女郎?!?/br> 常家外書房內,常刃正將各處探子所得稟于常歲寧,包括這個消息:“……半個時辰前,應國公夫人隨同那位明女史進宮去了?!?/br> 常歲寧沉默片刻,道:“遲早之事?!?/br> 昌氏此時急著進宮,絕不會是為了區區沖喜側室丟失之事而去面圣。 且是與明洛一起,那多半便是要斷臂坦白了。 近日從各方態度及魏叔易的那張字條便不難看出,那位帝王事先也并不知情。 但遲早是會知道的。 只是要來得比她想象中還要更早一些。 昌氏此時入宮,必然是因看清楚了自己在這件事中,沒有與各處抗衡之力。 昌氏沒有,但那位帝王卻一定有——且若帝王一旦插手,意義便不止在抗衡,而在掌控。 可馮敏尚未醒來,她手中并無可令真兇伏法的鐵證,不具備先人一步打亂局面的條件…… 但這并不代表她便要就此妥協放棄。 相反,早在她開始疑心明謹的第一刻起,她便意識到此事真正的艱難之處,不在于尋找真相的過程,而在于她最終將站在那位絕對理智的帝王的對立面,同高高在上的冰冷皇權抗衡。 此事難如登天,但她阿兄無錯。 常歲寧站起身來,交待喜兒:“隨我回去更衣?!?/br> 當務之急,先要主動摸清局面與各方路數,以免陷入被動。 首先,她要去會一會她阿兄口中的那位證人。 恰也是半個時辰前,榮王府使人前來傳話,道榮王世子已經轉醒,得知她近日使人送禮探望之事,特交待府中下人來常家與她道謝。 于常歲寧而言,這不是道謝,是邀請。 現下她便要去赴約了。 常歲寧赴約非是更換新裙衫,而是穿了便于行動的圓領衣袍,發髻拆散重梳也不曾變得更精致,只束作了馬尾。 前去榮王府,也未曾走正門。 常歲寧自后墻無聲躍入榮王府內。 京中榮王府,她從前便曾來過許多次,時隔多年,雖看得出經過整修,但格局并無大變化。 她一路避人耳目暢行無阻,順利地來到了榮王世子的居院。 “世子剛服罷藥,便不要看書勞神了……”女使在旁輕聲勸道。 榮王世子一向聽勸,此刻便放下了手中的書,聲音虛弱無力地道:“也好,我歇一歇,你們都出去吧?!?/br> “是,世子若有吩咐,便同往常一樣喚婢子們?!?/br> 榮王世子格外喜好清靜,但因有喘疾,發作嚴重時無法喊人,屋內便備有多只金鈴在,多放置在隨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下人們聽到鈴響,便會立即進來。 靠在床頭的李錄點頭,閉上了眼睛養神。 女使們遂放輕腳步退了出去,將房門輕輕合上,去了外面廊下守著。 房中安靜下來,直到片刻后,那隔開內外間的輕動,一只手打起珠簾,一人走了進來。 李錄張開眼睛,微微一怔,下意識地坐直了身子。 珠簾落下,那著蒼袍,束烏發的少女朝他走來,邊問:“見客至,世子很驚訝嗎?” 李錄虛弱的臉上露出一絲探究的笑意:“錄驚訝之處,不在客至。而在客何時至,錄竟不知……” 第197章 來得剛剛好 常歲寧:“世子尚在病中,貴府想來事忙,既誠心做客,自是能不驚擾便不驚擾?!?/br> 李錄笑了一下:“常娘子還真是貼心?!?/br> 他道:“料到常娘子會來,也想到常娘子或不會從正門入府,故我曾事先吩咐府中護衛,若見常娘子,不可相攔,以免誤傷……現下看來,倒是在下多慮了?!?/br> 他是交待了不必阻攔,但也交待了一旦人來,必要先稟于他—— 可眼下,人都來到他居院內室之中了,府中的護衛竟然一無所查。 他府里的護衛并不全是擺設,那些給外人看的擺設中,還是藏有幾個可用之人的,但他們竟然沒有發現人已進了府…… 正是此時,室外傳來了一陣急快的腳步聲。 來人推門而入,在內室的珠簾外停下腳步,拱手作出請罪之態,聲音有些緊張:“世子……” 說話間,他抬眼透過珠簾看向內室,見一道少年身影不躲不藏、負著一只手好整以暇地站在那里,神色愈發緊張不安,下意識地便去摸腰側刀鞘。 李錄看過去,來的正是他府中護衛首領。 李錄的神態與語氣似有些無奈:“好了,出去守著吧?!?/br> “是?!弊o衛首領唯有忐忑退下,將外室的門合上。 “貴客已至多時,現下才知來報,錄府中防備松懈,遠比不得貴府,讓常娘子見笑了?!?/br> 李錄說話間,露出一絲好奇之色:“不過……常娘子無須下人引路,便可尋到在下的居院,似乎很熟悉在下府中布局?” “算是熟悉的?!背q寧沒否認,反而道:“知己知彼,才好行事不是嗎?!?/br> “知己知彼……”李錄笑問道:“可此乃對敵之策,常娘子是拿我當敵人看待嗎?” “那便要取決世子了?!?/br> 李錄認真道:“錄向來待常娘子無半點惡意?!?/br> 常歲寧:“與世子不同,判定有無惡意,我更習慣論跡?!?/br> 譬如對方此前的求娶之舉,于他而言,求娶之心,何錯之處,何惡之有? 可被求娶之人并不情愿,且拒絕之后仍無法更改他的心意,那于被強迫者而言,便不是愛意,而是惡意,不是嗎? 李錄聽出她話中所指,遂歉然道:“此前之事,是我考慮不周,還請常娘子見諒?!?/br> “我見諒與否,世子應當并不在意?!背q寧并無與他掰扯舊事之心,她自行尋了張椅子坐下,看向他:“世子此番病得這般湊巧,但此時看來,倒不像是假的?!?/br> “常娘子說起話來,總是這般坦率?!崩钿涊p嘆口氣:“天子視下,豈敢有假?!?/br> “那便是自傷了?”常歲寧無需他回答,只是往下問:“世子寧肯自傷也不愿出面為證人,莫非是早已知曉殺害長孫七娘子的真兇出自明家?” 李錄未肯出面作證的最初,她在想,對方應是為了觀望什么,亦或是想借證人之身來向常家謀取回報,以此作為交易。 但她事后細思,又覺對方或許已經知曉真兇何人,所以才會“病”得格外及時。 當然,以上二者并不矛盾,知曉真相與企圖做交易,是可以并存的,甚至前者是后者的籌碼,可讓他在這場交易中更有分量。 面對常歲寧的直言相問,李錄有些意外:“常娘子……竟已經查到了?” 常歲寧:“因不難猜,故不難查?!?/br> 難的是查明之后要如何解決,查明不是結束,而是與真相抗衡的開始。 李錄笑了一下:“我本以為常娘子此行,是為試探我是否知曉真相,現下看,倒是我將常娘子想得太被動了些?!?/br> 常歲寧:“可無論是否知曉真相,誰人在明家面前,都是被動的?!?/br> 應國公府里住著的那些明家人除了會投胎外,固然沒什么旁的過人之處,可誰讓坐在龍椅上的那人恰也姓明。 “是啊?!崩钿浻行﹪@息:“常娘子如此,錄雖姓李,卻亦如是?!?/br> 常歲寧聽在耳中,心有所思。 這位榮王世子待明后,并不如表面敬重恭順。 也是,本是李氏江山,卻由外姓之人掌控,李家真心全意跟從之人又會有幾個?更何況是與質子無異的榮王世子。 但,這些都是此前已經知曉察覺的,值得思索的是,對方此刻,選擇在她面前表露出來了。 是主動表露,而非泄露。 靠坐在榻上的病弱青年看向她,神色稱得上真誠地道:“既常娘子已知曉,錄也無意故弄玄虛……當日在大云寺后山,我的確與令兄單獨相談許久,直到令兄返回人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