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馮宅內,解氏面色鐵青。 廖嬤嬤的臉色也沉極:“……喜轎到了,人卻跑了,解郡君要我如何同夫人交待!” 解氏冷然道:“敏兒是自己走的,還是另有內情,只怕尚未可知?!?/br> “馮娘子深夜收拾了包袱離開,此乃貴府的侍女親眼所見,解郡君竟還妄想推脫責任嗎?” “此事我馮家自會報官詳查!”解氏說著,立即便要使人去官府報案。 見廖嬤嬤并未阻止,解氏心中微沉,看來的確不是明家所為? 她嘴上強硬,心中卻盡是焦急忐忑。 這親事砸了,她兒的官職便要落空,且還會徹底得罪明家! 那孽障早不逃,晚不逃,偏在出閣前夕逃了……喜轎還在外頭,這要讓她如何收場! “貴府是該報案?!绷螊邒呃湫Φ溃骸胺駝t人流落在外,惹出禍事來,到頭來還要解郡君善后!” 這便是赤裸裸的威脅了。 解氏抿著微白的唇,忍耐著問:“人一時半刻怕是找不回來,當務之急,還須先商議出一個可行之策,作為對外的說辭——” “不如先讓侍女代替敏兒上轎?”馮父急聲提議道:“待事后將敏兒尋回,再立即送去貴府!” 總要先將親事辦完吧! 一旁擦淚的馮母聞言看向丈夫——虧他想得出來這種主意!女兒都跑了,顯是不想嫁,他倒好,竟想著抓回來再送過去! 就這么想攀附明家……自己怎不干脆拿把剪刀將下面那礙事的東西剪了,披上蓋頭鉆進轎子里去! 這想法固然荒謬,但更荒謬的是,若此法當真可行,她相信丈夫為了攀上明家定然不會有絲毫猶豫! 面對如此糟心的丈夫,一時間馮母的哭聲更高了。 廖嬤嬤冷笑連連:“貴府的算盤打得響亮,可若回頭人找不回來,難道我們應國公府便要捧著一個侍女做一輩子的側室夫人嗎?回頭哪日貴府記岔了,再找上門去討人,我們又如何說得清楚?如今對外還要什么說辭,實話實說便是了!” 她說著,不再理會馮家人的話,沉聲與喜婆道:“走!” 于是,迎親的隊伍怎么來的,便怎么回到了明家。轎子是怎么空著去的,便也是怎么空著回的。 很快,此事便在城中傳開。 應國公氣得險些昏厥,之前昌氏好說歹說之下才答應穿上這身喜服的明謹則當場發起瘋來,將喜堂砸得不成樣子。 昌氏已無暇理會發瘋的兒子,她心神不寧地走出喜堂,在下石階時,腳下一個不穩,險些跌倒。 一只手扶住了她。 昌氏順著那只纖細白皙的手,看向來人。 第196章 斷臂求生 “母親當心?!?/br> 身著官服的明洛,將手收回,提醒了一句。 “洛兒……”昌氏回過神來:“你今日也回來了?!?/br> 聽得身后喜堂中傳出的摔打聲與勸阻聲,昌氏皺眉道:“那馮家行事實在令人……” “路上已聽聞了?!泵髀宓暣驍嗟漳傅脑?,道:“從大理寺出來時即聽說了此事,故才返回家中看一看?!?/br> 昌氏定了定心神,道:“你父親他此時正在氣頭上,你若要去見,不如稍等一等,待他消一消氣?!?/br> 明洛不置可否:“多謝母親提醒?!?/br> 她這位嫡母,如今待她倒真是“處處關照”呢,看得出來是真心實意想要討好她的。 想她這位嫡母昔日整治明家后宅,手段異常果決狠辣,行事從不拖泥帶水…… 可偏偏,卻被那過于愚昧無用的兒子拖累至此,如今甚至不得不放下身段巴結一切能巴結的……同為女子看來,倒也叫人有些同情。 同情之余,明洛更多的是感慨。 感慨老天偶爾也會開眼,也有公平之時。 今日天色沉沉,陰風陣陣,一如昌氏的心情,和此刻混亂嘈雜的明家。 “外面風寒……”想到明洛方才提及的那句‘從大理寺出來’,昌氏提議道:“不如去暖閣里坐一坐吧?” “賤人……竟敢耍弄于我!我必要將她找出來碎尸萬段!” 明謹被幾名隨從自喜堂里拉出來時,口中還在怒罵著。 昌氏面色一沉,呵斥催促下人:“還不快些將世子帶回去!” 明洛看向那神情憤怒猙獰,因消瘦之故面相已顯陰鷙的明謹,微微抬眉。 她這個弟弟,看來是瘋得不輕了。 也是,那樣好色成性又狂妄自大,自詡比李家子弟還要尊貴的人,怎能接受自己不能人道的事實,與注定一落千丈的人生呢? 明洛收回視線,與昌氏微點頭:“也好?!?/br> 二人遂一同去了暖閣中。 “……洛兒方才說,去了大理寺?”昌氏問罷又掩飾一句:“公務雖是要緊,但也不要太過cao勞了,還是要當心身子?!?/br> “多謝母親,只是我奉圣人之命跟進長孫七娘子的命案,自然不可有分毫馬虎?!?/br> 昌氏輕嘆口氣:“說起這長孫七娘子,也實在是可惜了……不知這樁案子如今進展如何?” “那日常家娘子于大理寺外公然聲稱兇手另有他人,惹來諸多議論,圣人亦疑心此案存有蹊蹺……正令人于暗中探查?!泵髀宓溃骸肮识粫r半刻不會輕易結案?!?/br> 昌氏本就不安的心一時高高提起:“可……不是已有物證在?” 明洛淡聲道:“是有物證,但常家郎君口中的證人榮王世子還未出面。不過,聽聞榮王世子已有好轉跡象,想必這兩日便可出面證實常家郎君話中真假了?!?/br> 昌氏盡量面色如常地點點頭。 明洛又道:“況且如今常大將軍領兵在外,如若冤殺其子,于戰事亦無利處?!?/br> 昌氏無聲握緊了手中茶盞:“……那長孫家呢,長孫家想來不會容許此案一再拖延?!?/br> “長孫家確有施壓之舉?!泵髀宓溃骸暗侨粘鯇徍?,常家郎君未有認罪,又自稱有榮王世子可以作證,加之常家娘子言之鑿鑿替兄長辯解,朝堂之上便相繼有人為常家郎君作?!?/br> 她緩聲細數道:“先是玄策府長史與司馬,再是褚尚書,喬祭酒更是多次上書,這些且是明面上的,私下,喻常侍與魏侍郎在圣人左右,也時常有為常家郎君辯說之言?!?/br> 昌氏聽得心口處直往下墜。 玄策府長史與司馬……皆是崔璟手下的官僚,二人另兼要職,在朝堂之上舉足輕重。 喻增他們且罷了,可那一把年紀眼看便要入土的褚尚書,和那向來不偏不倚的魏侍郎管這個閑事作甚! “有這些人在,便不能單憑長孫氏一家之言?!泵髀宓溃骸皼r且,常家郎君殺與不殺,定罪與否,一切還需讓真相來說話?!?/br> 這一刻,昌氏心中的不安已達到了頂峰。 她便知道,這種事拖得越久便只會越麻煩! 現下局面不利,榮王世子將要出面,馮敏也跑了,一旦馮敏說出點什么來,都會讓局面更糟糕,更難善后! 多日的勞神緊張,及屢屢行事推進不順之下,昌氏如今眼底的疲憊連脂粉也掩蓋不住,正如她此刻瀕臨破碎邊沿的冷靜。 她不怕常家,不怕那些幫常家的人,她最怕的是圣人執意深查到底! 這正是這件事和從前之事最大的不同…… 她是不是該后悔當時選擇了讓常歲安頂罪? 但現下說這些已經晚了……且毫無意義。 昌氏只能往下探問道:“那,圣人如今是否查到了其他可疑之人?” 面對她的試探,坐在那里的明洛抬眼看了過來—— “這便是我此時坐在這里,與母親說這些的原因?!?/br> 昌氏周身驟然緊繃:“洛兒此言何意……” 明洛只是道:“圣人昨日偶然提起了一件舊事……當年母親曾替阿慎求娶過長孫七娘子,被拒之后,阿慎曾多次同長孫家的子弟起過沖突?!?/br> 昌氏已是心跳如鼓:“是有此事……” “阿慎行事一向沖動,又待當年被拒之事耿耿于懷,且他向來并不將李氏子弟放在眼中,此前長孫七娘子將要被定為太子妃之事已是人盡皆知,想來他是不會樂見的……” 明洛看著昌氏,“故圣人此前便多番提醒,也交待父親要多加約束阿慎,只是不知那些提醒約束之言,阿慎可聽進去了沒有?” 昌氏一時不知該做出什么表情:“阿慎他……” “所以,圣人令我來探一探阿慎?!泵髀逦⑽⑿Φ溃骸暗宜紒硐肴?,既是自家之事,還是與母親直言為好。母親通達,阿慎行事定瞞不過母親,想來您心中定有分辨在?!?/br> 對上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想到這雙眼睛背后的帝王,昌氏握著茶盞的指尖只剩下了冰冷。 她強自讓語氣聽起來還算平緩:“圣人她如今……是疑心阿慎與此事有關嗎?” “母親是聰明人,當知此時已無必要再以言辭試探于我?!泵髀宓溃骸笆ト思葹槭ト?,又豈會容許被自家人欺瞞?” “……”昌氏一時再無言語,只手心里沁滿了冷汗,幾乎已要握不住那只茶盞。 “圣人為一國之君,行事除了觀真相,更要觀利弊得失?!泵髀迥可挠?,看著昌氏:“如若有人自作聰明,而讓旁人揪住了把柄,打一個措手不及,令圣人與明家陷入被動之局……” “母親可知,那將會釀成何等大禍?收場之際,那自作聰明者及其身邊之人,又會是何等下場?” 昌氏竭力托握著的茶盞,最終還是從滿是冷汗的手中滑落,“啪”地一聲砸在腳邊,碎瓷與茶水同濺。 何等下場……? 若此事果真走到了那一步,給明家帶來禍事,給圣人招來麻煩……那么,世子之位不必想了,國公夫人的身份也不必妄想,甚至她的母家昌家也會因此遭禍! 她和那個逆子,及昌家的下場,大約只會如這只茶盞一般摔得粉身碎骨…… 可這分明是明家的錯,那個孽障姓明而不姓昌! 但天子之怒,又豈會落向自家? 明洛話中的“提醒”已經很明確了。 不安,恐懼,憤怒,不甘,無力等諸多情緒撕扯著昌氏。 明洛看一眼那跌碎的茶盞,緩緩起身來,嘆道:“母親太累了,何妨歇一歇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