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節
原來是天鏡國師那個碎嘴的老東西在胡咧咧! 崔璟此時也終于了然。 與他不同,原來圣人之所以起疑,是因天鏡國師的話。 看來這位天鏡國師,的確有真本領在。 “既此秘術不確定之處本就頗多,亦無先例可參照,那想來一切皆有可能,未必只在明李血脈之間應驗?!笔缘鄣溃骸半抟颜垏鴰熢O法卜算其中真象,只是一時尚無結果?!?/br> 無絕再次點頭。 哦,那老東西也不是很行嘛。 “一切尚無定論,現下朕亦只是猜測而已?!?/br> 加之她使人去暗查那個女孩子二月時于合州的經歷,卻也未能查出很有用的線索來作為參考—— “所以,朕今日才請崔卿與大師同來此處,為的便是聽一聽二位的看法?!?/br> 她自然清楚,崔璟心儀那個女孩子,而無絕也將其視為親近的小輩來看待,二人原本并不是最適合詳談此事之人。 可無絕是設陣之人,崔璟為機緣所在,一切未定之前,她可以避開任何人來確認此事,卻唯獨避不開這二人。 圣冊帝想,或許,這正也是天意玄機所在。 此時,無絕思索著道:“常家那女娃是貧僧看著長大的,貧僧倒是未曾覺出什么值得一提的異樣來……” 又謹慎地道:“倘若當真是長公主殿下回來了,自然是可喜之事……可若真是這樣,那長公主殿下又豈會不與舊人相認呢?” 說話間,看向了圣冊帝,“縱不敢與尋常故人言明,但想來必會去尋陛下的?!?/br> 言下之意,哪個孩子在僥幸死而復生之后,會不去尋自己的阿娘呢? 且這個阿娘又是當今圣人,有足夠的能力,可以護得住她這個身懷這驚天秘密的孩子。 圣冊帝一時未語,只是看著那玉像。 是啊,哪個孩子會不想念阿娘,會不與阿娘相認呢? 但這世上,沒有第三個人知曉,十五年前,她的女兒于和親前,在拜別她這個阿娘時,是怎樣的情形。 她的阿尚自幼便與其他孩子不一樣,她格外康健,幾乎不會生病,也從不掉眼淚,那日跪別時也沒有哭,只是平靜地跪下去,再平靜地離開。 但那一跪后,她卻能清楚地感覺到,她就此失去她的女兒了。 這種失去,甚至與生死無關。 所以,別的女兒回來后必然會來找娘親,但她的阿尚,也許早已不再將她視作可以信任的阿娘了。 她的確,也不是值得信任的阿娘,甚至她至今也未曾學會如何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阿娘。 那些只母女二人清楚的隔閡,圣冊帝不打算與任何人言明,她此時只推測著道:“崇月性情謹慎,不肯貿然相認也是有可能的,況且此秘術所載所謂還魂之說,并未言明詳細,人有三魂七魄,或只得還一魄,尚未完全歸來,也或是雖已得歸,卻忘卻了前塵往事……或許常家女郎自己也并不清楚自己身上發生了什么?!?/br> 這次無絕了點頭:“阿彌陀佛,圣人所言在理,此秘術并無先例可參照,正如圣人方才所說一切皆有可能,就連貧僧也難參透其中詳具?!?/br>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只要她身上有崇月的一縷魂魄在,那她便是朕的崇月?!笔缘壅Z氣緩慢卻不可動搖。 她望著那玉像頸間的裂痕,聲音漸輕如同自語:“朕當年曾允諾,三年后必會接她回大盛,然三年后,朕卻失信于她……” “吾兒以一己之力斬殺北狄主帥,又因不愿淪為人質而揮劍自刎……無論是作為母親還是帝王,朕都虧欠她良多?!?/br> “朕現下需要知道,究竟是不是崇月回來了,朕是否還有彌補的機會……”圣冊帝看向了無絕:“不知無絕大師可有確認之法?” 無絕凝神思索:“請圣人容貧僧想一想……” 圣冊帝頷首,之后看向了立于一旁不語的崔璟。 “崔卿放心?!彼Z氣溫和地道:“若常家女郎身上藏有崇月魂魄,朕自當彌補善待。若只是朕想多了,朕自也沒有道理遷怒于她一個無辜的小女郎,朕現下只想求得一個真相而已?!?/br> 言下之意,無論真相如何,對常歲寧都不會有任何不利。 崔璟:“是,臣自然明白圣人之意?!?/br> 他自然愿意相信一位費盡心思想讓女兒死而復生的母親,不會對這個女兒懷有任何惡意,但人心從來不是單一的,帝王之心更是難測…… 圣人這番話,看似是對他說的,但又何嘗不是在安撫無絕大師,以讓無絕大師可以不必擔心常家女郎會因此受到任何傷害,大可安下心來說出可行的辦法,助圣人試探確認—— 果然,片刻后,無絕開了口。 “貧僧記得那秘術舊籍之內所載,倒的確有一個可間接確認之法……”無絕道:“或可一試?!?/br> 圣冊帝神色微振:“是何法?” 無絕面色鄭重地道:“此塔中法陣,是為長公主殿下還魂所設,若此陣法已然應驗,常家那女娃身上又果真有著長公主的魂魄在,那么若她入得這法陣中來,她與陣法必有互感!” 崔璟心中一墜,眼前陡然閃過了一幅畫面。 自合州歸來后,他曾見常歲寧來過大云寺,彼時他從塔中出來,便見她于塔外不遠處坐著,臉色發白,顯然是身體不適…… 之后她經過他身側時,又險些碰到他……現下回想,她那時,似在有意避開什么。 原來,竟是如此嗎? 圣冊帝定定地看著無絕:“所以,只需令常家女郎入陣,即可一辨?” 無絕雙手合十:“回圣人,正是?!?/br> 第170章 他一直有所隱瞞 得了無絕的確認之后,圣冊帝問:“若其身上果真有崇月的魂魄,那此陣是否會傷到她?” 無絕正色道:“若與陣法互感,多半是會生出顯而易見的不適,但一時半刻并不會危及性命,到時只需及時阻斷感應,將人帶離陣法即可?!?/br> 圣冊帝頷首:“如此朕便放心了?!?/br> “朕即刻便使人傳令下去,此番在大云寺停留三日……左領軍衛大將軍李逸與常大將軍已率軍抵至淮南道,朕要為我大盛二十萬討逆將士在此持齋三日,以祈上蒼護佑?!?/br> 她道:“如此,便請常家郎君與女郎來此,隨朕一同為常大將軍祈福?!?/br> 這般說辭合情合理,不會引起任何懷疑。 她先要確保,那個女孩子可以不受驚動、聽從她的安排,順利地來到大云寺。 帝王話中的用意很明確,崔璟等人聽在耳中,便該知曉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 此時,圣冊帝看向了明洛:“固安,此事便交由你去辦,明日一早你親自回城去往常府,傳朕口諭,接常家女郎來此祈福?!?/br> 明洛神思微滯一瞬,垂眸應了聲“是”。 但她能察覺到,圣冊帝的目光一時并未從她身上離開。 那視線平靜無聲,卻讓她生出極強烈的被審視之感,好似她的一切想法心思皆在那道目光下被洞悉看破。 明洛只覺周身泛起寒意,卻又于這深秋之際被汗水浸濕了后背。 片刻后,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切記,此事決不可有任何差池?!?/br> “是,陛下放心?!泵髀灞M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足夠平靜沉穩:“洛兒明白?!?/br> 姑母是在提醒她,這件事對姑母而言尤為重要,那句“決不可有任何差池”,意在讓她留意提防一切有可能會妨礙此事之人,而她……也在此列。 原來,這便是姑母今晚依舊讓她一同來此旁聽此事的緣故。 她此時終于懂了。 同崔大都督與無絕大師不同,她今晚的作用,是在此事中看清局勢與自身位置。 姑母此毫無隱瞞之舉,看似是對她的信任,實則是姑母不想因她生出不必要的麻煩——與其讓她于暗處心生不明猜測,有暗中妨礙此事的可能,姑母選擇了讓她知曉一切打算,將她完全置于明面之上,甚至專讓她為此事負責,借此將一切麻煩扼殺杜絕。 帝王要掌世而非避世,要用人而非避人,故掌控二字便尤為重要,而她的姑母,向來很擅長掌控他人之道。 至少,她此刻能無比清晰地感受到,她從始至終都在姑母的掌控之中。 她在帝王面前如小小螻蟻,帝王為她圈定了界限,她在此界限之內如何爬動探索,俯視著這一切的帝王都不會過問在意。 而此時,這位帝王是在提醒她,勿要生越線之心。 這提醒是為眼前之事,更在日后長久時,是在提醒她要長長久久地“安分守己”……所以,姑母這是真正在為“長公主殿下”歸來,而開始做準備了嗎? 可她呢? 若那個荒謬的妄想果真實現了,若那常歲寧身上當真有崇月長公主的痕跡,哪怕只是些許……那她的容身之處在哪里? 她的日后,果真還有“長久”可言嗎? “如若當真是崇月回來了,無絕大師與崔卿,包括這些年代朕奔波于大云寺與宮城之間的固安在內,皆是朕的功臣?!?/br> 圣冊帝眼底有一絲希冀之色:“整整十二年了……上天究竟是否肯憐憫朕與崇月,明日便可有答案了?!?/br> 塔外,雨聲不知何時已經休止。 然無星無月的夜色依舊一片漆黑。 夜漸深,寺中各處多已熄了燈火,整座巍峨莊嚴的寺廟浸在濕冷的夜色中,叫人分辨不出原本的輪廓模樣。 無絕的方丈室內也早已熄了燈。 雨雖已停,風聲未止,緊閉著的窗欞不時發出咯吱輕響。 再一聲聽來沒太大不同的“咯吱”聲響起時,有冷風灌了進來。 無絕自床榻上坐起,似要起身去關窗。 然而他赤著腳還未能去到窗邊,忽然就被人從旁側制住了肩背,捂住了嘴。 方才與風一同入室的還有一道黑影。 那并無攻擊性的黑影壓低聲音道:“大師勿要出聲,是我?!?/br> 無絕點了點頭。 崔璟遂收回手后退一步,抬手致歉。 無絕沒說話,只將那窗戶關上并從里面閂緊,而后一把抓過青年的手臂,將人拉到了自己床邊,無聲做了個“跟上”的手勢。 隨后,無絕率先跪趴了下去,于黑暗中蠕動著爬向了床底。 崔璟:“……” 這就是世人眼中的得道高僧嗎。 眼看無絕從床底探出了一只手朝他擺動,崔璟倒也沒有遲疑地一同爬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