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節
宋顯微抿著唇角。 他身側的同伴面色變了又變:“宋兄,他們……” 宋顯心情復雜地沉默片刻,道:“他們已做得很好了?!?/br> 其余人也沉默不語。 對方這些時日的態度,的確也沒有什么可值得拿來說事的。 好一會兒,宋顯才道:“走吧?!?/br> 這些時日他想了許多遍,也不止一次去過登泰樓觀畫。 他逐漸明白了自己輸在何處,他既是輸給了那在他眼中張揚任性的女郎,更是輸給了自己那一葉障目的偏見。 因對方拜師喬祭酒而他未能,故而他從起初便對對方存下了不滿與成見,偏他又不肯承認面對,故而總會找盡理由來貶低否認她,包括對方的女子身份—— 他的本意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尊嚴與顏面,可到頭來反而因此尊嚴顏面盡失。 若他能早些去往登泰樓,若他之前便見過那幅山林虎行圖,得以親眼領略到那畫中蘊藏著的開闊之氣,他便也不會自大到認為一定能贏她,不比便不會輸了。 或者說,他從一開始拿偏頗之色待人時,便已經輸得很難看了。 那局棋,是他入京以來輸的最大的一次。 那些議論嘲諷是他應受的,這一月余的時間足夠他接受這一切了,現下他當以此為戒,時刻警醒自身,勿要再重蹈覆轍。 至于贏了他的那個‘小小女郎’…… 想到此處,宋顯的神態閃躲了一下。 他現下還未想好要以怎樣的心情去面對她。 不過他很快便要離開國子監準備春闈之事了,日后應當也無甚機會再見了。 …… 另一邊,崔瑯半路被家中尋來的仆從攔了下來。 “……父親讓我回去?”崔瑯頭皮一緊:“我能不回嗎?” 自芙蓉花宴回來后,他想著那些族人必會告狀,便一頭鉆進了國子監,連家門都沒敢進,就是躲著父親呢。 仆從表情也很為難:“郎主病了,夫人特意交待了,您還是回一趟吧?!?/br> “父親病了?”崔瑯一怔后,連忙道:“那我更不能回了,這時父親瞧見我怕是會急怒攻心,那不是病上加病嗎?” 末了正色道:“我還是繼續留在國子監盡孝好了?!?/br> 這純屬虛構的隔空盡孝之法讓仆從苦笑了一下,繼而壓低聲音道:“可夫人說了,郎主之所以病倒,便是因為大郎君花宴求娶之事,正是因打不著也罵不著大郎君,這才生生憋悶得病倒了,若連您也不回去,郎主怕是要發瘋的……” “合著阿娘這是要讓我回去代長兄送死??!” 他到底是不是親生的! “也不能說全是代大郎君……”仆從委婉道:“那花宴上您的確也幫腔了不是……” 崔瑯欲哭無淚。 這些年這個家之所以還能勉強維持住沒散,全是他拿命換的! …… 安邑坊,崔家,崔洐面帶病容,正半靠在榻上。 眼看天色黑了下來,他冷聲問盧氏:“都這個時辰了,那豎子怎還未從國子監回來?我如今病成這般模樣,他竟連為父侍疾的規矩都拋之腦后了嗎?” 盧氏涼涼地道:“郎主指望瑯兒侍疾,還不如指望峨眉山的猴子呢?!?/br> 崔洐眉頭一皺:“你……” 他怎覺一貫順從他的盧氏自打從那芙蓉花宴回來后,字里行間總想嗆他一嗆? 誰給她的膽子? 崔洐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道:“這幾日我忙著應付那些族人的責問,倒還沒來得及問你,你當日在那花宴之上,為何反要幫著那逆子胡鬧!” 眾所周知,在他這里,豎子特指次子,逆子特指大兒。 盧氏心中咯噔了一下,心知此時還沒到完全翻身之時,面對晦氣的丈夫,暫且還須忍耐一二。 下一瞬,她即輕車熟路地紅了眼眶。 同一刻,仆婦已將帕子塞到自家夫人手中。 第158章 起兵匡復 盧氏拿帕子按在眼角處,委屈難當地哽咽道:“……大郎原先曾立誓不娶,我見他好不容易有了想娶的女郎,自是替他歡喜的,加之又念及他與郎主向來不睦,我若出言反對,豈非又要加深你們父子間的隔閡?” “我與他之間還怕再添隔閡嗎?他又何曾將我當作父親看待過?”崔洐皺眉道:“你若因顧忌此事,而縱著他胡作非為,才是愚昧無知!” 盧氏開始低頭掉眼淚:“是,都是妾身的錯,妾身錯就錯在與人做了這繼母,身份錯了,便怎么做都是錯……” “你……這又是在胡扯些什么?”崔洐最見不得有人在他面前落淚,語氣無奈道:“我不正是為了你在思慮,你可知那些在朝為官的族人是如何看待你這宗婦的?皆說你在刻意捧殺那逆子!” 盧氏目露驚惑之色:“可……可那晚正是他們讓妾身從中勸一勸的呀!” “他們口中的勸,顯然意在讓你勸阻那逆子,豈會是叫你從中附和?”崔洐無奈至極地嘆氣:“夫人啊,凡事你也得動一動腦子的!” “妾身哪里有什么腦子可動……”盧氏面色愁苦,自嘲自怨:“妾身倘若是個有腦子的,又哪里會生出瑯兒這么個沒腦子的呢?!?/br> “……”崔洐一噎,再無話講了。 他這妻子,雖沒太多腦子,但勝在心腸不壞,性子綿軟懂得順從,心思簡單好捉摸。 同那心思過重性子執拗的鄭氏,實是兩種人。 二人所生的兒子,也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想到那一身反骨的長子,崔洐頓覺心口處那郁結之感更甚了幾分,眉心也高高隆起。 那逆子在芙蓉花宴上做出了那樣的荒唐之舉,卻至今不曾歸家解釋一句,顯然是絲毫沒將他這父親放在眼中! “郎主?!?/br> 有仆從走了進來行禮。 崔洐擰眉問:“可是那豎子回來了?” “尚未見六郎君回來?!逼蛷牡溃骸笆抢侠芍魇谷藗髟?,請郎主去外書房商議要事?!?/br> 崔洐聞言未敢耽擱,立時下了榻。 父親知他病了,卻仍讓人來尋他前去議事,這“要事”必然格外緊要。 盧氏便與女使一同侍奉他更衣。 崔洐匆匆去了外書房。 “咿,父親呢?”崔瑯躡手躡腳走了進來,卻發現只母親一人在堂中獨坐喝茶。 盧氏掀起眼皮看了次子一眼:“你倒是會掐著時辰回來,這會子他去了家主那里,一時半刻是顧不上打你了?!?/br> 崔瑯大松一口氣,也湊了過來喝茶,見她眼尾微紅,不由“嘖”道:“阿娘方才這是又糊弄父親呢?!?/br> 盧氏剛演完有些累,懶得理會兒子。 “阿娘,您瞧著父親他得知了長兄求娶常娘子之事時,究竟是什么反應?可有些許松口的跡象沒有?” 見阿娘不理自己,崔瑯又湊近些,“嘿”地笑了,壓低聲音問:“兒子的意思是……我以后有沒有可能也不娶那四家的女郎,去娶別家娘子?” 盧氏將茶盞放下,感慨道:“怎么沒可能呢,凡事皆有可能?!?/br> 崔瑯眼睛微亮:“那依阿娘看,有幾分可能?” “喏,瞧見沒?”盧氏微抬了抬下頜,眼睛看向堂外的方向。 崔瑯跟著看過去,只見他養著的那條黃狗正在院中吐著舌頭朝他歡快地搖著尾巴。 他阿爹規矩多,準許狗進院子已是極限,進屋是斷不能的,日子久了狗便也養成了這守規矩的習慣,只在院中呆著。 可阿娘忽然讓他瞧狗作甚? 崔瑯疑惑間,只聽自家阿娘道:“同你變成狗的可能差不多?!?/br> “……?”崔瑯面現苦色。 這便是阿娘的“凡事皆有可能”? “你突然問這個作何?”盧氏看向兒子,狐疑地問:“莫不是有什么想法?” “兒子能有什么想法?”崔瑯使出反問大法來掩飾心虛。 “你最好是沒有?!北R氏感嘆道:“一個崔家長房,統共兩個兒子,可不能全是反骨,不然這日子還過是不過了?” 崔瑯也感嘆:“兒子倒想呢,奈何這骨頭不比長兄那般硬,縱是想反,怕也沒這本領?!?/br> 說著,他岔開話題:“不過,阿爹不是病了么,祖父怎還喊人去議事?這是出什么事了?” “我又哪里知道?!北R氏并不關心這些,或者說這不是她該關心的,她很清楚有些事她關心與否都不會改變崔氏族人的決定。 她只對兒子道:“你若想知道,跟去聽聽便是了?!?/br> 崔瑯忙不迭搖頭:“這種時候我去了便是找罵,我才不去呢?!?/br> 況且,他又不比長兄那般成器,從前行事又過于紈绔,若果真是族中極緊要之事,祖父真不見得樂意讓他聽。 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自有祖父他們在呢,不必他去瞎cao心,他也樂得輕松。 “我聽你院中的管事說,你這些時日一直在使人暗尋什么擅醫眼疾的郎中?”盧氏此時隨口問兒子。 “是有此事……”崔瑯喝茶的動作一頓,盡量自然地道:“我有位同窗家中人患了眼疾,我幫忙來著?!?/br> 盧氏打量著他。 崔瑯忽覺坐不住了,放下茶盞便起身:“既父親不在,那我就先回去了,阿娘回頭記得告訴父親一聲兒,兒子已經來過了!” 好巧不巧,此時外面嘩啦啦地落起了雨來。 崔瑯也未留下避雨,只催著女使取了傘來,由一壺撐著傘離開了此處。 他得去問問他院中管事,尋郎中的事辦得怎么樣了,嘴巴這么快,不曉得辦事有沒有這般積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