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節
雨勢磅礴,將雨幕織得極密,雨珠砸在青瓦上,迸濺出深秋的涼意。 一輛馬車在興寧坊常府門外停下。 認出是自家的馬車,門人忙撐一把傘,拿一把傘迎上來。 從馬車里走下來的是常歲寧。 喜兒替自家女郎撐傘,主仆二人踏入府門,在前院的一條長廊下,看到了在廊下避雨練槍的常歲安。 “……小歲安,我教你,你瞧我,出槍時先這樣!” 阿點在一旁一本正經地指點著常歲安。 常歲安點頭,照著他說的試了試,雨幕長廊下,少年人身形矯健靈敏,動作收放有力,將一桿紅纓長槍舞得意氣風發。 “小阿鯉,你怎么回來了!” 阿點眼睛一亮,驚喜之下在廊中蹦了起來。 很快,他直接翻出長廊圍欄,冒著雨開心地跑向常歲寧。 常歲寧忙接過喜兒手中的傘,高高舉過他頭頂:“你跑來作甚,下著雨呢?!?/br> 三人擠在一把傘下走進廊中,身上都淋濕了大半。 常歲安忙放下長槍,拿起一旁自己的披風給meimei披上,邊關心地問:“寧寧,你今早才去的國子監,怎這個時候回來了?可是遇到什么麻煩了?” “今日褚太傅休沐去了國子監,卻被圣人急召入宮,我心中莫名不安定,便回來看看?!背q寧問:“阿爹呢?” “阿爹晌午也被急召入宮了?!背q安道:“此時還未回來?!?/br> 常歲寧心中微沉。 老師身居要職,被召入宮中議事,其中存在的可能頗多,但老常是武官,也非天子心腹近臣,既也被點名召入了宮中,那便只剩一個可能了…… 要有戰事、或已有戰事了。 常歲寧去了前廳,一直等到深夜三更,才見常闊回來。 常闊在宮中呆到現下,只用了些茶水點心果腹,又因有舊傷在的那條腿站了太久、加上每逢雨天都會作痛,此刻坐在椅中便顯出了幾分疲憊之色。 白管事讓人去廚房將熱著的飯菜提來。 常歲寧先問道:“阿爹的腿還好嗎?” “無礙,老毛病了?!背i熃舆^老仆遞來的熱茶,道:“且吃了藥了,這會子倒也不疼了?!?/br> 別說,之前那女人讓人送來的藥,倒還真挺管用,還好他沒真扔——頭一回送來時他拒絕了,后來又送了一回,他佯裝扔了出去,之后又撿了回來。 常歲寧略放心了些,這才問:“阿爹,此番圣人急召,可是出什么要緊事了?” 常闊大手握著茶盞,神情幾分凝重地點頭:“李正業以匡復社稷為名,自揚州起兵,反了?!?/br> “李正業?”常歲安大驚:“那位英國公?!” 常歲寧亦是一驚。 竟是內禍,且起兵者竟是李正業。 此人她并不陌生。 李正業本姓徐,乃前英國公名將徐績之孫,出身名將之家,其人很是驍勇,李姓乃先皇賜姓。 她尚是李效時,猶記得此人是與明后站在一處的,明后當年掌權的路上,此人亦是助力之一……而現下對方卻要起兵反了明后,自稱要匡復社稷? 其中矛盾利益糾葛常歲寧顧不上細究,古往今來君臣分道揚鑣是常有之事,現下重要的不是這個。 她更關心的是:“為何會是自揚州起兵?揚州大都督府陳長史何在?也跟著反了不成?” 大盛設大都督之職,大多只是遙領,正如崔璟雖為并州大都督,人卻不常在管轄之地,平日真正統管調度大都督府事宜的官員乃是府上長史。 半年的時間已足夠常歲寧了解掌握大盛如今身處要職的官員信息,她自也知曉揚州大都督府的長史姓陳。 “那位陳長史……”常闊搖了搖頭:“已經死了?!?/br> 常歲寧皺眉:“怎么死的?” 常闊也擰眉:“說來甚是荒謬……” 常歲寧便等著他往下說。 第159章 出兵討伐 “那位陳長史是被下獄處死的?!背i煹?。 常歲寧面色微變:“有人行構陷之舉,假傳圣諭?” 大都督府長史官職分量在此,其權相當于上州刺史,揚州各衙獄并無權力私自處決陳長史,所以只剩下假傳圣旨的可能。 常闊略微一怔,有些意外地看著少女:“歲寧全猜對了,正是如此?!?/br> 見少女還在等著自己往下說,常闊暫且收起其它情緒,道:“那英國公李正業等人前往揚州,向巡察御史薛仁狀告大都督府陳長史有謀反之舉,稱有鐵證在手,陳長史因此被捉拿入獄?!?/br> 常歲安震驚道:“那巡察御史就這般輕信了李正業,處死了那揚州大都督府的堂堂長史?” 輕率沖動如他,都覺得那位巡察欽差輕率沖動的過頭了! 那可是大都督府的長史,說入獄就入獄,說處死就處死了? 就算李正業等人偽造了圣旨,可李正業等人又非自京師而來,何故會身攜圣旨?身為巡察御史,怎么著也該先查證一二再殺人吧! 常歲寧道:“因為那偽造的圣旨,本不是給那位巡察御史看的,相反,是為了配合那位薛御史行事,有名目可除掉陳長史罷了?!?/br> 常歲安一驚:“meimei的意思是……那巡察御史,也是李正業的同黨?!” 常闊神情凝重地點頭:“沒錯,這薛仁早已和李正業暗中勾連上了?!?/br> “這位御史薛仁三月前出使江都,乃是自薦?!背q寧道:“看來在很早之前,李正業等人便在悄然謀劃此事了?!?/br> 此番起兵之事聽來突然,但此事背后的謀劃籌備,絕非一日之功。 “歲寧怎知……薛仁三月前出使江都,是為自薦?”常闊忍不住問。 自談及此事起,便可見這孩子對各處官政之事知之甚詳,且頭腦反應極快。 “皆是從擊鞠社里聽來的,社中同窗閑談時會說起這些?!?/br> 常歲寧答得沒有遲疑,這本也是事實,她與那些監生們結交,本就存了方便收集探聽各處消息的想法,這也是她拜師喬央入國子監的原因之一。 常闊了然點頭之下,又有兩分思索,原來結社打馬球還有這等用處…… 他看著少女,道:“他們說歸說,歲寧能留意并記下,且能巧用于時事當中……也是本事?!?/br> 贊賞罷閨女一句,常闊接著說了下去。 那陳長史被處死后,李正業與欽差薛仁里應外合,再次假傳圣令,由李正業接任了揚州大都督府長史一職,由此接管了都督府的軍政大權。 而在消息傳到京師之前,又借“高州刺史謀反,圣人密令發兵討伐”為名目,令揚州各處官員集合兵力發兵征討。 “……亦有官員察覺到了不對,然提出質疑者,皆被李正業織以‘高州反賊同黨’的罪名,下令當場斬殺?!背i煹溃骸熬瓦B揚州錄事參軍也被處死,其他官吏便不敢不從?!?/br> 常歲安:“那他們當真要去討伐高州刺史?” 常闊冷笑道:“高州刺史安坐家中,何來造反之意,這不過是李正業一黨編造的幌子罷了。他們以此為名目,得以召集兵力,控制了各處,待開了府庫,便又改了說辭——” “那李正業宣稱當今圣人明氏專權,獨攬朝政多年而無還政儲君之心,他為匡復李氏江山,故代儲君發兵討除明氏,是為以正社稷!” 此言一出,很快傳遍四下。 李正業已自封揚州大都督,又于揚州設下英公府,著薛仁為長史,還有兩月前那位因在早朝上痛斥明后專權而遭貶謫的駱御史駱觀臨,也已與李正業聚集一處,如今已成了李正業麾下軍師。 “現下他們控制了揚州各處,開庫鑄錢,征募士兵,籌措糧草,又四處廣發煽動文章……”常闊的語氣有些發沉:“據聞揚州之外響應者亦頗多?!?/br> 常歲寧的心情也隨著常闊的話跟著往下墜。 這些響應李正業的人當中,除了對明后掌權感到不滿的官員之外,必也不乏各懷鬼胎者。 明后掌權因脫離正統之故,誰人都可以借此來做文章,義正詞嚴地跟著摻和一腳,現下有了英國公李正業帶頭掀起此事,自不乏跟從之人。 可縱不提那些跟從者,即便是起兵的李正業本人,其目的難道當真就是為了所謂匡復李氏江山嗎? 此等關頭對待人性二字,實不宜太過樂觀看待。 常歲寧此時又想到了那位巡察御史薛仁:“這薛仁也實在是個人才,早早自薦去往江都巡查,旁人至多是賊喊捉賊,他這是嘴上喊著去捉賊,實則跑著去做賊……” 常闊:“可不是嘛!” “李正業襲下英國公之爵多年,出身在此,這些年來所結交之人,必不可能只有薛仁駱觀臨他們……他既謀此大事,必會想方設法拉攏可用之人?!背q寧思索間,抬眼問常闊:“阿爹,我聽聞那薛仁,同長孫家似有些姻親關系?” 常闊頓了頓,這擊鞠社里還真是什么消息都有啊。 他點了頭:“對,那薛仁正是左相大人長孫垣家中嫡妻的表親外甥?!?/br> 常歲寧:“既有此一層關系在,圣人是否疑心長孫家與李正業起兵之事有關?” 長孫家反對明后專權,一心想扶持太子早日登基,向來是刻在了腦門上的。 而現下長孫垣家中夫人的表親外甥又成了李正業的黨羽,在揚州造起了反。 “圣人今日并未表露出對長孫家存疑之意?!背i煹溃骸敖袢兆h事時,長孫大人也在場,且圣人特令其與中書省眾官員,盡快商定討伐李正業之策?!?/br> 常歲寧心有思索。 令長孫垣商定討伐之策,未必不是明后的試探之舉,在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長孫垣與此事有牽扯的前提下,借此來試一試長孫垣對待此事的態度。 “多久可定下應對之策?”常歲寧問。 “今日那些個官員們說什么的都有,吵得都要將甘露殿的房頂給掀翻了……”常闊一想到那場面就頭疼:“但圣人說了,三日后務必要擬定應對之法,打是一定的,現下已使各營召集兵力籌備,圣諭也已傳往各處,命淮南道與江南東西兩道備軍御敵?!?/br> 常歲寧點頭。 兵事蔓延如火,該是一刻都不能拖延,但這三日并非是拖延,打仗不是動動嘴皮子說打就能立刻啟程的。 輕騎固然可以先行,但大軍出發需要準備的太多了,糧草兵械輜重,這些縱是加急籌備,卻也非一日便可籌備妥當的。 先行命各營籌備發兵事宜,同時商定更可行的對策,這是正確的應對之法。 她又問:“那阿爹可知此行圣人有意令何人率兵前往?” 常闊搖頭:“現下還未定下,但今日我曾于殿內自薦?!?/br> “阿爹……”常歲安心口一提:“阿爹怎可再上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