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節
聽得圣冊帝忽然這般問,明洛反應了一瞬,才道:“想來正是了?!?/br> 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姑母此問的語氣中似乎有延伸之感,但延伸至何處,她不得而知。 “她倒頗有本領,竟連阿效的戰馬都能降馭?!笔缘鄣穆曇糨p了許多,似有些心不在焉。 明洛一時猜不透帝王心中所想,只附和應是。 室內有著片刻的安靜。 直到圣冊帝再次開口:“晚宴可都準備妥當了?” “回陛下,各處皆已備妥?!?/br> 今日是花會的最后一日,這最后一場晚宴不在膳廳之內,而是在芙蓉園中,宴席露天而設,是為中秋賞月之夜宴。 經司天臺推算觀測,今年中秋月最大最圓之時,是在八月十七,這正也是將賞月宴定在今晚的緣故所在。 明家世子受傷的消息不脛而走,但這也并不影響晚宴之上依舊載歌且舞,觥籌交錯。 應國公仍出現在了這場賞月宴上,其下側坐著二子,只是未見應國公夫人。 男女之席分左右而列,中間有樂舞起,四下皆是二人共一張小幾,其上擺滿了時令瓜果與精致的月餅點心,并珍饈美酒。 美景美酒催人興致,有官員對月吟詩,圣冊帝舉杯邀臣子共飲,看起來倒是一派君臣相和之象。 “怎不見長兄呢?”崔瑯的目光在各處搜尋了一遍,遲遲未見長兄身影。 “大郎君必然在忙公務呢?!惫蜃谝慌允谭畹囊粔夭聹y道:“明日圣駕便要回京,大郎君應有不少事宜需要安排?!?/br> 玄策軍有護衛京畿職權,圣冊帝每逢出行,除卻御前侍衛之外,亦多會指名玄策軍隨駕護衛。 “也對,長兄可是大忙人呢?!贝蕃樛锵У溃骸翱上Я诉@么好的美酒美景,好歌好舞?!?/br> 既長兄不在,那他便將長兄的那一份也一并代替了好了。 崔瑯有心飲酒賞看歌舞,然而不知為何,視線卻總不受控制地看向對面女席方向,接下來甭說賞舞了,他甚至漸覺得那些個舞姬手中舞著的水袖實在礙事,只恨不能拿把剪子來全給剪了才好。 女席間,常歲寧與喬玉綿共坐,有相鄰的女郎相邀共飲果酒,常歲寧婉拒之下,以茶代酒。 常歲寧捧著未飲完的桂花蜜茶,舉頭望月。 月圓而滿,其輝甚明,近到給人一種似尋一處高閣便能觸手可及的錯覺。 崔璟亦在看著那當空圓月。 他立在一條長廊內,月光傾灑入廊,與廊角下掛著的燈籠投下的光芒交錯層疊,將他身后的影子揉扯拉長。 青年身形高大挺拔,身著一品武官圓領紫袍,胸背肩袖處繡著的走獸章紋氣勢凜然,加之青年周身氣場疏離,佩劍在側,于夜色中愈發給人以高不可攀不可接近之感。 月光帶著秋日涼意,映入青年眉眼間,卻未予他那雙清冷的眉眼增添涼意,反而使他眼底現出了幾分朦朧的安寧。 他甚少有此安靜寧和之感受。 這安寧源于他所望明月。 這輪明月本遙不可及,本注定一直這般遙不可及,只可遙見其光—— 而此刻這遙遙之光好像落在了他身上。 崔璟伸出了右手去,那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掌心有些粗糙,但落在其掌心上的月色格外清柔。 而他托著那縷無聲月光的動作,珍視而虔誠。 元祥走來,不由好奇問:“大都督,您在接什么呢?” 他也將手探出廊外接了接,分明什么都沒有啊。 崔璟回過神,有些不自在地收回那右手負在身后,盡量正色問:“都安排妥當了?” “是,皆依照大都督的交待安排下去了,只待明日返京?!痹榇鹆T,問了一句:“事情都辦完了,大都督可要去宴上坐一坐?” “便不去了?!贝蕲Z走出長廊。 他本就不喜參宴,且此時宴已過半。 至于那個計劃,白日里經過一番商議之后,將時機定在了下月重陽豐收祭祖大典之上。 用她的話來說,此事不必過于著急,賜婚的旨意不會明日便下達,朝堂上免不得要“打”上一陣子,不妨先靜觀一段時日,萬一長孫氏打贏了,那她便可被動出局,如此也不必麻煩他出面了。 能借他人之力,便沒道理讓自己人出力——這是她的原話,也的確符合她一貫作風,且他彼時竟被她歸為自己人了。 她不缺解決的辦法,也不缺等待更好更省力的辦法自行出現的耐心與定力。 嗯,也就是說,他的計劃只是托底而已,事實上他很有可能會再次幫不上什么忙。 想到此處,崔璟有些想笑。 但他能否幫上忙并不要緊,只要她能順利解決難題即可,若力所能及,他很愿意替她托底,她用不用得上都無所謂。 “大都督,您今日好像心情很好?!背隽碎L廊,元祥笑著說道。 崔璟腳下微頓了一下:“有嗎?” “有!”元祥重重點頭,忍不住問:“您是有什么開心的事嗎?” “嗯?!?/br> 崔璟并未否認。 元祥眼睛亮起:“那您和屬下說說唄,讓屬下也跟著您一同開心開心!” 畢竟這可太少見了! 崔璟:“不了?!?/br> 拒絕的言簡意賅。 元祥抓心撓肺卻無計可施——人家是報喜不報憂,他家大都督卻是連喜也不報,好不容易有件開心事,竟自己一個人偷偷開心,難道將這份開心說出來還能被人分走不成? …… 芙蓉園內,賞月宴已近尾聲。 榮王世子李錄將第二盞酒送入了口中,酒水辛辣,他被嗆得咳嗽起來。 貼身內侍神色緊張,趕忙替他拍背:“世子怎想起來吃酒了?您素日里可是從不沾酒水的,一連兩盞這如何能嗆得住……” 世子今日未被驚馬之事嚇病已是罕見,怎還突然一反常態喝起酒來了? 不知是咳嗽還是酒水之故,李錄面色微紅,而后像是鼓足了某種勇氣一般,起身離座,走到了眾人之前,向圣冊帝抬手施禮:“侄兒斗膽,有一事想求得圣人成全?!?/br> 四下靜了靜,席上眾人皆看過去。 圣冊帝方才已留意到他飲酒之舉,又見他此時神態,便含笑問:“莫不是有了心儀的女郎,想讓朕賜婚?” 今次芙蓉花宴,不單單只是擇選未來太子妃,亦是為宗室子弟擇選良配,而李錄的婚事,是她自己提前允諾過的——只要他在花宴上有了合眼之人,她定會成全。 但縱然有“只要”二字在,對方的選擇,亦會成為某種參照。 圣冊帝有些好奇,這位榮王獨子,會選擇哪家的女郎。 “是,侄兒的確是有了心儀之人……”榮王世子語氣幾分遲疑,但終是下定決心一般,神情鄭重地朝著圣冊帝撩袍跪了下去。 第153章 更討厭了 見李錄跪了下去,做出相求之態,圣冊帝含笑問:“是哪一家的女郎?” 席上眾人也很好奇。 這位榮王世子遲遲未娶,現下忽稱有了心儀之人,不知會是何人? 女眷席間,一名少女看著跪在那里的榮王世子,此刻面露怔然之色。 樂館中不止一次相遇,她被他的笛聲吸引,她也是喜好音律之人,他的笛音里分明盡是寂寥孤清之感,分明不像是有心上人的樣子…… 是在這芙蓉花宴上,對哪家的女郎一見鐘情了嗎? 少女手中的雙箸早在方才便已掉落,只因眾人皆被榮王世子之舉吸引了去,才未有人留意到她的異樣。 但身側的馬家婢女是看在眼中的,此刻見少女神態,便小聲詢問:“女郎可是哪里不適?” 馬婉似未曾聽到婢女的聲音,只看著榮王世子的身影。 她與他談過音律,他未曾問過她的身份名姓,她出于女兒家的矜持便也未曾主動探問他的身份……卻不曾想,再見面他竟成了榮王世子,且已有了心儀之人。 他心儀的,是怎樣的女子? 他如霽月,所喜之人定也是如清風般婉約,應同他有相同之喜好,相通之共鳴,如此才算般配不是嗎? 思及此,少女心中忽然不受控制地升起了一絲隱秘的期冀…… 他們相談甚歡,于音律之上十分默契,不是嗎? 看著那道身影,馬婉幾乎屏息以待。 “回圣人,侄兒心儀常家女郎已久?!?/br> 榮王世子的聲音清晰地傳入諸人耳中。 四下氣氛驟然凝滯。 似一時未敢抬首去看圣冊帝的反應,榮王世子拿鼓起勇氣的語氣往下說道:“……錄自知平庸無能,雖為李家子弟卻從未能替圣人替朝廷分憂,本不該貿然開此口,令圣人從中作難……” 有官員暗自交換眼神。 所以,這是心里清楚并且承認自己此舉是在和圣人“搶人”了? “錄本該收起這份妄想,直至今日于馬場之上得常娘子相救,冥冥之中似覺有天意指引,如若就此錯過,必會抱憾終身,這才斗膽……” 被無數道目光注視著的常歲寧:“……” 天意指引? 天意倒也不會如此多事吧。 她也看向了那位今日被她救下的榮王世子。 對方這忽然求娶之舉,也令她深感意外。 但心儀之說,她直覺不可信。 至少不可全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