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節
寧寧結社她并無意見,可收這過于不靠譜的崔六郎做徒弟,是否還要慎重些?萬一是近墨者黑…… 常歲寧輕拍了拍喬玉綿的手,以示叫她放心。 畢竟她自認也沒有比崔瑯靠譜多少,二人撞到一處,大約是一對不靠譜師徒,誰也不吃虧,真要細算算,沒準還是她賺了。 崔瑯看了眼喬玉綿輕扯著常歲寧衣袖的手,生怕她事后吹耳旁風,干脆先發制人—— 他輕“嘶”了一聲,忽然踮起一只腳來:“喬娘子那晚在登泰樓里踩了崔某,如今我這腿可還疼著呢……” 喬玉綿立時花容失色。 他,他當時不是醉了嗎?怎知道是她踩的! “那日是我不小心踩了崔六郎,我與崔六郎賠不是……可我并未曾用力,且已近一月之久了……” 喬玉綿心虛又緊張地抓著常歲寧的手臂——這崔六郎該不是想要訛她吧? 果然,下一刻就聽那少年道:“反正還疼著呢,我這腿若是好不了,喬娘子可得負責到底?!?/br> 喬玉綿更不安了。 崔瑯見她神態,又“嘿”地一聲笑了:“我與喬娘子說笑呢,到底如今我拜了常娘子為師,那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了,縱是我這條腿被喬娘子踩傷了殘了,那也是不打緊的!” 喬玉綿微松口氣。 那就…… 那就讓寧寧收他做徒弟好了。 不過,她可不想與他做什么一家人呢。 只聽他成日一驚一乍,她魂都要嚇丟了。 但為了平息事端,她一時沒有再多說話,只抓著常歲寧。 崔瑯見那穿著藕粉襦裙,清瘦白凈的女孩子躲在常娘子身側不說話,又忍不住“嘿”地笑了,但這回多少添了點傻氣。 一壺不由多看了自家郎君一眼——賣乖還不夠,郎君他怎還賣起癡來了呢? …… 正如崔瑯所言,常歲寧所結擊鞠社的消息一經傳揚出去,便在國子監內很快傳開了。 那些平日里圍著喬玉柏打聽常歲寧之事的監生們,轉而都圍到了那據說負責招募新人事宜的崔六郎身邊。 接下來的日子里,是叫崔瑯好生體驗了一把在崔家子身份之外的被人追捧之感。 但他把起關來也頗嚴格,首要提防的便是如昌淼那路貨色混進社中,回頭再壞了他們擊鞠社的名聲。 這一日,上午各學館散學后,崔瑯在去往飯堂的路上,身邊和往常一樣圍著一群人。 但他留意到了前頭的一名年輕人,出聲道:“宋舉人留步!” 而后快走幾步來到那人前面,笑著施禮:“在下崔瑯,久聞宋舉人大名?!?/br> 宋顯抬手還禮,卻未說話。 這崔六郎憑借著崔氏子的身份入了國子監不久,便以行事張揚聞名學內,更不必提近日其拜了那常歲寧為師,又結了什么擊鞠社,鬧得沸沸揚揚。 “我們幾人新結一擊鞠社,社首為常娘子,不知宋舉人是否有意加入?”崔瑯熱情邀請。 聽說這位宋舉人以文揚名,其所設那尋梅詩社頗有名氣,如此人才若能拉到他們社中來,便是做個吉祥物也是合算的! 卻不料那衣著清樸的年輕人聞言露出了一絲極淡的輕藐之色,似乎他的邀請是一件極可笑之事。 “既是女子結社,閣下應去國子監外詢問那些閨中女郎,緣何會邀請到宋某身上?”他語氣里并無半分嘲諷,反是義正辭嚴之感。 崔瑯愣了一下——的確是女子結社沒錯,但這又不是什么秘密了,對方以此作為拒絕的理由,且是如此措辭,算是什么意思? 這話是否友善不難分辨,周圍不少人也都停下了說笑。 “況且宋某已有詩社在,對擊鞠之事并無半點興趣?!彼物@正色抬手,正要出言告辭時,卻聽那崔家六郎開了口—— “我雖不科考,卻也知每逢春闈后,新進士皆須集于月燈閣,參加蹴鞠之會——” 宋顯看向崔瑯。 “宋舉人聲稱對擊鞠之事無半點興趣,莫非是覺得自己一定會落榜?”崔瑯嘆氣:“這話未免言之過早,宋舉人還當對自己多些信心才是?!?/br> 宋顯臉色微變:“……” 縱他不信玄學之說,但此等話也實在晦氣! 偏那崔六郎還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宋舉人當多吃些魚,補一補腦子,來年下場時也好更多些把握?!?/br> 宋顯薄唇繃緊。 “走了走了?!贝蕃槑е蝗簩W子們往飯堂的方向而去:“多吃些,午后才有力氣打球?!?/br> …… 午后散學后,崔瑯等人去喬祭酒居所后方的河邊尋常歲寧。 喬祭酒早幾日命人在河邊不遠處收拾出來了一片空地,給常歲寧當作球場來使。 崔瑯午后已與人細細打聽罷了那宋顯平日里的行事作風,此時見了常歲寧,便多說了幾句:“……此人雖的確有些才氣,然眼高心氣兒高,那一身骨頭瞧著傲氣得很,一張嘴也是硬極?!?/br> “嘴硬也沒什么不好的?!贝┲鴵艟险鄣某q寧去拿球杖,不以為意地道:“哪日天塌下來自有他嘴頂著,不是很好嗎?!?/br> “哦,那要論起這個,興許還輪不到他?!贝蕃樀溃骸斑@事自有我家阿爹在呢?!?/br> 論起嘴硬嘴毒,此人還差他阿爹一大截,且有得學呢。 常歲寧不禁笑了,也不生氣宋顯諷刺她以女子之身結社的話,只提杖躍上馬背。 少年人們很快在球場上跑了起來。 竹林隔去了球場上的情形,不遠處在河邊釣魚的褚太傅只聽得馬蹄陣陣,及少年人們的喝聲叫好聲。 “你倒果真收了個好學生,算是瞎貓撞上那……”褚太傅措辭一瞬:“精耗子了?!?/br> 喬祭酒笑了搖頭:“孩子玩鬧而已?!?/br> 做人要懂得自謙,才會不那么招人嫉妒。 褚太傅卻不怎么吃這套,轉頭看了眼竹林后的球場方向,語氣很有些發酸:“以小女郎之身,叫那些世家子官宦子弟及有名望的監生以她為首……玩鬧出這般名堂來,可不是一般的玩鬧?!?/br> 這么精的一條耗子,害得他也想他的學生了。 “年輕人都喜歡湊熱鬧,巧合而已嘛?!眴碳谰菩χ溃骸皩α?,這孩子昨日還與我說,讓我給她這擊鞠社取名來著……不如您也幫著想一想?” 第137章 活久些才有驚喜 “這種事怎也能找上我?”褚太傅輕哼了一聲,臉上卻也現出了思索之色。 不一會兒,他便道:“無二,如何?” “無二?”喬祭酒思忖著道:“無二即不二,佛語中有一實不二之禪理,一實之理,為世間萬物平等之道,而無彼此之別,謂之不二……” “與她所為,不正是相符?”褚太傅道:“其言其行,以女子之身結此社,與世俗偏見相抗,不恰是在踐行這不二之道么?” 喬祭酒笑了笑,點著頭稱“是”。 “話說回來……”褚太傅皺了下眉,忽而看向喬祭酒,問:“她清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方才都說了孩子玩鬧么,小女郎喜歡熱鬧而已,這般年紀的孩子豈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深意……”喬祭酒不以為意地笑著道:“縱入此不二法門,也當是誤入,無心插柳罷了?!?/br> 褚太傅又哼了一聲:“你這人,藏藏掖掖……如今是沒句交心的實話,是還怕我吃了她不成?” 喬祭酒哎呦嘆氣,面露冤枉之色。 卻還是扯開了話題,又說回了那社名:“縱不提那佛家禪理,這無二二字也是適合的……到底我這學生,那的確是獨一無二!” 聽著“我這學生”四個字,褚太傅撇了撇嘴:“我說,你這學生雖是不錯,卻不是你教出來的吧?!?/br> 在登泰樓作畫時可還沒跟他學畫呢! 這學生是自帶的技能,跟他這個半路老師可沒什么關系。 褚太傅口中碎念不斷,“且她臨摹的是崇月筆跡,那可是我教出來的學生,這么一算,哼……” 褚太傅說著,一張老臉舒展些許。 喬祭酒也樂得順毛捋:“是是,這天下誰人沒拜讀過您的文章詩詞,哪個后生沒從您的學海中得到過啟迪?這天下學子,何人不敬您為師表?” 怎么說都不吃虧,反正學生是他的,誰也搶不走。 褚太傅卻面露嫌棄地擺擺手,制止了喬央再往下說。 “什么天下學子……” 他才不稀罕呢。 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湊上來喊他一句老師的。 二人閑扯了一番,褚太傅似不經意地問:“我的畫還沒畫好?” “還沒畫好?”喬祭酒訝然。 “你學我說話作甚?”褚太傅擰眉:“怎么,你的畫好了?” 喬祭酒矜持一笑。 那可不,他都掛在國子監專拿來處理公務的書房里好一陣子了。 “給您的畫,那自然要更用心?!眴碳谰泼林夹陌参康?。 褚太傅看一眼竹林方向,不滿地道:“……我看她分明是忘了,果然是成日只知玩鬧,玩物喪志?!?/br> 喬祭酒:“……” 方才不還說這般玩鬧也是本領? 怎牽扯到自個兒的畫,就變了呢? 話說回來,這老哥今日特意來此,該不會就是催畫來了吧? “說來自端午后至今,倒已有近兩月未見太傅了,可是禮部公務繁忙?” 此話猶如催命符咒,褚太傅一聽,面色便痛苦不堪。 “那哪里是繁忙……那些個公務,在案上摞起來,比我這年事都高!鋪地上連起來,比我的命都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