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常歲寧心有所思,便一直看著崔璟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中。 此時,她身后有男人的咳嗽聲響起。 常歲寧轉頭看去:“姚廷尉——” 姚翼點了點頭,似隨口問道:“常娘子還不回去嗎?” “在等家兄?!背q寧也跟著裝傻:“姚廷尉怎也還沒回去?” “席間酒喝多了難免灼熱,出來吹風納涼來著……見月色正好,方才便去那竹林里轉了轉?!币σ硇χ种赶蚝笤禾幍闹窳?。 常歲寧了然點頭:“姚廷尉好雅興?!?/br> 若非她聽聞大理寺近來忙得不可開交,便真要信了他的話了。 若說姚翼今日出現在國子監觀擊鞠賽只是偶然,那對方晚間留下用飯,席間又主動提出要去她的拜師宴,及此時“碰巧遇到”,便遠不是偶然二字能夠解釋得了了的。 但敵不動我不動。 常歲寧從容靜待。 姚翼看向方才崔璟離去的方向,語氣仍似隨口問起:“常娘子似乎與崔大都督很熟識?” 常歲寧:“因家父之故略有些交集?!?/br> 姚翼了然地“哦”了一聲:“這倒也是?!?/br> 見他一副為人長輩的慈和之態,常歲寧似有些好奇地問:“說來眼下謠言未消,姚廷尉竟不打算同我避嫌的嗎?” 姚翼聞言捋了捋短須:“謠言止于智者,何必在意?!?/br> “謠言止于智者沒錯,”常歲寧先是贊成點頭,而后道:“但謠言怕是要復起于姚廷尉啊?!?/br> 姚翼抬眉,看向那樹下少女。 “姚廷尉若出現在我的拜師宴上,縱是智者也要看糊涂了,到頭來恐智者難智,謠言也要成真了?!蹦巧倥粗?,認真問道:“常言不是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嗎?” “常小娘子不是也一直立于危墻之下嗎?”姚翼嘆著氣,感慨著小姑娘的所作所為:“常小娘子不單喜好立于危墻之下,更不止一次使危墻翻塌?!?/br> 她打的那些架,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可我不是君子?!背q寧面色淡然:“我還只是個孩子?!?/br> “我也不是君子啊?!币σ韲@氣:“我只是個臭辦案的?!?/br> 常歲寧:“……姚寺卿要不要聽聽自己在說些什么?” 姚翼似回了些神,又嘆氣:“今晚這酒是喝得多了點……” 常歲寧默然看著那裝傻扮癡的人——遇到對手了。 這位姚廷尉,竟半點沒有為官者和身為長輩的包袱。 但這并非是心思過淺的荒唐表現,恰恰相反,此類人往往心思極深。 相較于那些千篇一律的為官者威嚴面孔,他們更擅長因時因事制宜,從不給自己設下過多無用限制,不同的態度不同的表現,甚至一些聽似不著邊際與身份不符的胡言亂語,也均是為了達到不同的目的而已。 “赴常小娘子的拜師宴……此事或是欠考慮了些?!币σ硭扑妓髁似?,道:“若常小娘子覺得不妥……” 常歲寧不置可否:“姚廷尉若覺得妥,那我便妥?!?/br> 姚廷尉遂露出欣忭笑意:“那便妥了?!?/br> 常歲寧也微微笑了笑:“既如此明日晚輩便讓人送上請柬?!?/br> 橫豎她是爹多不壓身的。 若對方都不介意那些傳言,她自也不介意——或者說,她還挺樂見的。 反正她的親爹是誰大家都不知曉,多個疑似的阿爹供她在人前狐假虎威,她何樂不為呢? 這可是堂堂大理寺卿,她穩賺不賠。 至于疑似他人私生女,這名聲光不光彩,會不會惹人非議——都只是眼前一時而已,只要那件事被宣于人前,到時一切聲音都會自行消失的。 以上這些,也會是這位姚廷尉的真正想法嗎? 敲定了請柬之事,姚翼悠哉地捋著胡須看向那棵栗子樹。 “姚廷尉還在尋故人之女嗎?”常歲寧好奇地打聽道。 姚翼點頭:“受人之托便當忠人之事?!?/br> “那有新線索了嗎?” 姚翼不置可否地嘆息:“尋人之事有些棘手……” 常歲寧也看栗子樹,閑談般問:“那若將人尋到了之后呢,姚廷尉有何打算?” 姚翼:“自當妥善安置?!?/br> 常歲寧未再接話。 所謂妥善安置,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須知將人藏起來是為安置,為己所用也算安置。 甚至斬草除根,將人送去地府安置也是一種妥善安置。 且看這“妥善”二字,是對誰而言了。 “說來,常小娘子可知曉自己真正的身世來歷嗎?”這下換了姚翼問她,也是再尋常不過的閑談語氣。 常歲寧點頭:“當然知道?!?/br> 姚翼稍顯意外地“哦?”了一聲,轉過頭看她:“那常娘子應知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何人了?” “他們早就不在人世了?!背q寧恰到好處地頓了頓,才道:“是何人好像也不重要了?!?/br> “豈會不重要呢?”姚翼正色道:“人總要清楚自己的根生于何處?!?/br> 常歲寧點頭:“姚廷尉所言極是——這一點我很清楚?!?/br> 但她就是不說。 或者說,她不接受空手套白狼,以及意圖不明的循循善誘及試探。 二人之間此時這微不足道的心照不宣,并不能說明太多。 姚翼這廂心口一梗。 好一會兒,他才放棄了那cao之過急的追問,只拿長輩的口吻勸道:“話說回來,常娘子喜推危墻,終究不是個好習慣……譬如今日之事,便實在冒險,萬一傷了自身如何是好?” 常歲寧點頭:“姚廷尉提醒的是?!?/br> 可在這暗流洶涌人吃人的世道里,單是活著就很危險了。 她想做的是在真正的危險來臨之前,可以讓自己擁有相對足夠的自保之力——但正如習武,沒人能躺著便可擁有強健體魄,想要達成目的,就不能畏懼受傷。 她有她自己的選擇,她企圖掌握主動,便不能拒絕危險。 得了少女點頭,姚翼放心許多。 他正要再說些其它時,忽聽有腳步聲響起,隨之便是一道少年的聲音傳來:“meimei,姚廷尉?” 走來的是常歲安及魏叔易。 常歲安走得快些,眼底略有一絲防備在。 這位姚廷尉怎么回事,不是都說清楚了嗎?為何仍像個老拐子一般不時出現在他meimei左右? 人多了就不方便說話了,姚翼同魏叔易寒暄告別罷,便離開了此地。 “寧寧,姚廷尉方才都同你說什么了?”待人走后,常歲安戒備地問。 “姚廷尉也喜歡擊鞠?!背q寧張口就來。 常歲安半信半疑——信的是meimei,疑的是姚翼,半信半疑的很是涇渭分明。 魏叔易笑著道:“走吧,再不回去天都要亮了?!?/br> 常歲安便問:“魏侍郎要和我們一起走嗎?” “不怕常郎君笑話,我這個人從小不怕別的,唯獨怕走夜路,只恐撞鬼……若能同行自是再好不過?!蔽菏逡卓聪虺q寧,問道:“只是不知常娘子介意與否?” 常歲寧很是大方地道:“自然不介意,一同走吧?!?/br> 魏叔易便露出欣然笑意,拱起拿著折扇的手:“那便多謝常娘子了?!?/br> 常歲寧也笑了笑:“好說?!?/br> …… 月色如水,灑落在常大將軍府外的石階上。 那石階之上此時坐著一個人,其身形魁梧,卻坐地抱膝而眠。 他看起來已經睡熟了,但隨著馬蹄車輪聲響起,便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 馬車停下,常歲寧剛下馬車,就見本坐在門前石階上的阿點興奮地站起身來,驚喜地看著她:“小阿鯉,你回來了!” 看著那張開心的笑臉,常歲寧微微一怔。 從前,阿點也是這樣等在玄策府外的。 誰勸都不聽,直到等到他的殿下回來為止。 只是不知她去了北狄之后,阿點是不是也試著這樣等過,一日,兩日,半年,冬夏,數載,他是多久開始意識到坐在門口是等不到她回來了的? 常歲寧短暫的失神間,阿點已經快步走到了她面前。 “怎等在此處?”她問。 阿點拿粗糙的大手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眼睛,朝她咧嘴一笑:“想快點見到你??!” “你在國子監怎么樣?”他“像”個大人般問:“近日都學了些什么?跟我說說,我來考考你!” “明日再考吧,這都什么時辰了?!?/br> “也對啊?!卑Ⅻc打了個呵欠,陪她往府內走去,邊道:“我都快困死了?!?/br> 剛跨過門檻,他忽然轉頭嗅了嗅常歲寧的腦袋。 他生得十分高大,低頭才能嗅到少女的頭頂。 常歲寧抬眼看他:“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