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眾人皆分案而食,作為主人家的喬央無論小節大節一概不拘,又因有魏叔易在,席間氣氛便格外隨意。 姚翼他們飲酒閑談間,喬玉綿問常歲寧:“寧寧,你可要吃酒嗎?” 以往的寧寧若說吃酒她必驚訝,但如今的寧寧縱是拿海碗灌烈酒她也只會覺得再合理不過。 她這本是出于貼心隨口一問,卻叫堂內的不少人陡然為之緊繃。 常歲寧本人算一個。 喜兒難免也對自家女郎醉酒之事心有余悸。 而對面的崔璟則出于本能般看了過來,不覺間悄然握緊了手中竹筷—— 護主心切的元祥更是呼吸一窒,不安地看著常家娘子。 同時,魏叔易與常歲安的目光也齊刷刷地落在了常歲寧身上。 “……”在那一雙雙或戒備忐忑或看熱鬧不嫌事大,或含勸阻之意的視線注視下,常歲寧與喬玉綿道:“不必了,我不喜飲酒?!?/br> 此言出,四下無形緊繃的氣氛才得到松解。 姚翼覺察到年輕人間的氣氛有些古怪,卻又無從深究,只感慨道:“今日的擊鞠賽真是一波三折,驚險得很……” 魏叔易含笑道:“常娘子經今日之事,定是要名聲大噪了?!?/br> 常歲寧未理會他的打趣。 但魏叔易這句話已將談話的重點順理成章地牽到了她身上,姚翼便得以狀似隨口提起般道:“來時的路上……聽幾名學子說,常娘子與喬祭酒要擺拜師宴了?” 喬祭酒聞言無奈失笑:“今日才聽聞我收徒之事,他們這就迫不及待地與我安排上拜師宴了?也不知這都是些從何而起的誤傳……” 姚翼恍然——他就說嘛,做事豈能這般張揚,原來是誤傳而已。 “不是誤傳,是我告訴他們的?!背q寧道。 姚翼神情一滯,喬祭酒亦是一愣:“……這是什么時候的事?” “賽后剛決定的?!背q寧道:“還沒來得及同您商議——” 喬祭酒聞言反應了一下,遂露出不贊成之色:“什么商議不商議的,自家人還擺什么拜師宴,非得張羅這些俗禮作何?” 頓了頓,又試探地問:“已經定下了?打算擺在何處?” 他不在意什么拜師不拜師,也一貫不喜歡熱鬧,但試問這天底下,有哪個當父母的能拒絕兒女在眾人面前向自己表孝意呢? 常歲寧:“三日后就在登泰樓?!?/br> 喬祭酒做出訝然之色:“登泰樓?費那銀子作何!” 登泰樓是京中一等一的酒樓,菜色是出了名兒的好,更是出了名兒的貴。 對上那雙嗔怪的眼睛,常歲寧默了默。 老喬幾盞酒下肚,這欲拒還迎與人炫耀兒女孝順大方的戲碼便演得略有些浮夸了…… 她唯有配合道:“拜師乃是大事,馬虎不得?!?/br> “你這孩子……”喬祭酒嘆口氣,頓了頓,才拿妥協的語氣問:“那打算擺幾桌?” “還未定下,須得等明日擬了請柬名單出來——” 喬祭酒叮囑道:“不必太過鋪張……” “無妨!”常歲安語氣闊綽地道:“寧寧只管去擬名單,大不了當日咱們將登泰樓包下來便是!” 喬玉綿在旁提醒道:“可我記得也在崔六郎君的慶功宴也在登泰樓,似乎也是三日后?” “不打緊,阿爹他們與登泰樓的掌柜熟識,到時打個招呼便是了!”常歲安說著,聲音忽地一頓,遲遲意識到崔璟還在一旁坐著—— 他赧然地笑了笑:“且登泰樓大著呢,上下分三層,想來是足夠分的?!?/br> “三日后正是端午?!蔽菏逡仔χ鴨柍q寧:“魏某當日休沐家中左右無事,不知能否向常娘子討張請柬,也去蹭一盞拜師酒來吃?” “魏侍郎不說,我明日也定會使人將請柬送至貴府的?!背q寧看向他道:“屆時還請魏侍郎與段夫人賞面同往?!?/br> 她既選在了登泰樓,為的便是引人矚目,凡是能拉過去的,自然一個都不宜放過。 魏叔易身為年輕有為的東臺侍郎,所到之處無不是眾人之焦點,這樣的人去她的拜師宴,叫她薅一把羊毛,實在是再合適不過了——莫說魏叔易愿主動前往了,縱是他不愿意去,她勢必也要想法子誆去的。 而同樣合適、有過之而無不及的人選,自然還有崔璟。 縱然只是出于對熟人一視同仁的禮節,常歲寧此時也一并邀請道:“崔大都督若不嫌棄,到時得空便也請同去?!?/br> 崔璟尚未答話,一旁的姚廷尉已經笑著道:“崔大都督的玄策府離登泰樓只隔了一條街,不過抬腳工夫而已,且崔六郎當日既也要在登泰樓設宴,兩樁事撞在一處,崔大都督想來更是非去不可了?!?/br> 說著,又看向魏叔易:“到時咱們三人結伴同往,豈不熱鬧?” “?”元祥和長吉難得互視了一眼。 雖然但是……好像常娘子并未邀請姚廷尉吧? 崔璟則難得反思了一下。 他究竟做錯了什么,短短一個晚上,竟然要被姚廷尉反復利用? 再回想白日的經歷,只覺來國子監這一日,什么都沒做,盡被人拿來用了。 若今日他出門前看一眼黃歷,那黃歷上必然會寫著“易遭人利用”這一警示。 但天意弄人,偏偏這登泰樓他是的確要去的——崔瑯的慶功宴少不了今日同隊的昔致遠,單是為此,便值得他走一趟。 被利用,便似乎成了他逃不脫的宿命。 這宿命感迫使崔大都督點了頭。 姚廷尉笑意更盛,將身子又坐得更直了些。 雖然他身為大理寺卿,因手頭上尚有案子未能辦完,端午并無休沐可言,但他也是可以考慮抽出半日的時間去給這孩子捧一捧場的。 但之前的流言還在,料想那孩子應當也不好意思直接邀請他……既如此,他干脆自己邀請自己好了! 常歲寧將姚翼的反應看在眼中,心中多了份思索。 “好,好……那便都去!”喬祭酒心情頗佳地舉杯:“我且代我家這閨女徒弟敬諸位一杯,多謝諸位賞光了!” 說到底,同在官場,大家無非都是看在他這張老臉的面子上才這般積極捧場,他敬一杯,也是應當的。 只是這一敬便沒收住。 五日節休使人快樂,雖說兒子不爭氣被打了,但閨女過分爭氣幫著打回來了,實在揚眉吐氣,喬祭酒心情愉悅之下,便多飲了幾盞。 端午節前后城中會暫時解除宵禁,不必顧忌回去的時辰,一行人飲至深夜。 喬祭酒先醉為敬,被常歲安和魏叔易合力扶了回去。 常歲寧因今日要回常府,便未與喬玉綿一同回居院,而是出了膳堂,在院中等著常歲安。 夜風給夏夜帶來幾分清涼,常歲寧緩步走向院中栽種著的一棵樹下,抬頭看向樹上結著的雪白花穗。 “女郎喜歡這狗尾巴草一般的花兒?”喜兒踴躍地道:“婢子爬上去給您折些下來可好?” 此樹為雌樹,花開在枝條頂端,非爬上去不能折也。 “不必?!背q寧輕搖了搖頭:“我就是在想,這花開得這樣密,秋日定能結出不少栗子來?!?/br> 最后自膳堂中走出來的崔璟聽得這一句,腳下微頓,看向那正仰臉望著開滿枝頭的雪白栗子花的少女。 “女郎如今喜歡食栗子?”喜兒問。 常歲寧如實點頭:“喜歡?!?/br> 聽得這聲頗發自內心的“喜歡”,夜色中,崔璟眉眼微動。 于常歲寧而言,她喜歡且觸手可及的東西實在很少,重活一回若連這點喜好都要藏著,那便太沒意思了。 更何況喜歡吃栗子的人多了去了,也無甚可藏的。 “那待到了吃栗子的好季節,婢子天天給女郎剝栗子吃?!毕矁赫f著,又有些好奇:“不過此處怎會種有一棵栗子樹呢?院中栽栗子樹,婢子且是頭一回見呢?!?/br> 難道喬祭酒一家也喜歡吃栗子么? 可城外就有大片的栗子林,京師最不缺栗子吃,栽在庭院中到底還是少見。 “或是因為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喬祭酒栽下此樹應是為睹物思舊主?!贝蕲Z走了過來。 他一向寡言,尋常甚少主動與誰說話,但遇到與先太子殿下有關之事,便總會多說幾句。 常歲寧轉過頭看向他。 “崔大都督怎知先太子殿下喜食栗子?” 此人接管了她的玄策軍,拿了她的挽月弓且罷,竟連她生前的小小喜好都知曉的這般清楚嗎? 第104章 先太子殿下很風趣 面對常歲寧的疑問,崔璟平靜答道:“曾聽阿點前輩提起過?!?/br> 說話間,他也看向了那滿樹的栗子花。 常歲寧了然:“原來如此?!?/br> 是阿點說的那便不稀奇了,阿點乃是她帳前第一剝栗子護衛來著。 提到阿點,崔璟便道:“前輩得知常娘子今日會回常府,一早便回了興寧坊?!?/br> 常歲寧這才知阿點在將軍府等著自己,轉頭看了眼喬央臥房的方向,道:“等阿兄出來,我便回去?!?/br> 崔璟“嗯”了一聲,將視線從栗子樹上收回,抬腳先行離開。 常歲寧看著青年挺拔的背影,忽有些疑惑地皺了下眉。 她怎忽然覺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見過他? 這個“之前”,指的自然是她還不是常歲寧的時候。 從李尚變成阿鯉,這中間她少活了足足十二年,若是從前見過,至少也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時他必然年歲尚小——所以,她見過小時候的崔璟嗎? 但為何完全不記得? 常歲寧凝神想了片刻,仍未想出什么來。 只方才那一瞬莫名的似曾相見之感,在心頭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