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偏那“少年”根本沒有要躲的意思。 已有膽小的女眷不敢再看,顫顫閉眼偏過頭去。 崔瑯看在眼中,瞳孔一陣緊縮。 前頭拿馬撞她不躲,說是想試試昌淼的馬撞起人來疼不疼—— 眼下拿球杖砸她腦袋也不躲,總不能是想試試昌淼的球杖砸起頭來疼不疼吧?! “祖宗,這可不興試?。?!”崔瑯顫聲將心里話喊了出來。 這玩意兒試試就逝世! “放肆!”同一刻,認出了那替補少年究竟是何人的姚翼猛地站起身來,面色緊張而沉極:“這昌家郎君簡直是……” 說著,面色一滯,余下的話也堵在了喉嚨里。 千鈞一發間,眾人終于見那“替補少年”有了動作。 那“少年”身下馬匹未動,只上半身往后折腰傾去,躲去了那迎面一擊,而后以扎著藍色彩帶的纖韌腰身為支撐往右偏轉身體,半直起身之際,迅速抬手反握住了昌淼那撲了空的球杖的上半段。 “少年”束起的馬尾隨著動作飛揚起落,如一面鋪展開的柔軟綢緞,也如一幅游動著的水墨—— 但“少年”的動作卻半點不柔軟。 “少年”奪握球杖之際,人也在馬背上坐直了回去,同時手上猛地一個用力,便借著鞠杖將另一端的昌淼從馬上生生拽落了下來! “撲通!” 直接被拽落下來的昌淼臉先著地,摔了個狗啃泥,連叫聲都被悶下。 四下赫然瞪大了無數雙眼睛。 “兒??!”婦人三魂七魄似要離體的尖利驚叫聲響徹四下。 偏下一瞬又見昌淼騎著的馬匹因此受驚,嘶鳴著揚起前蹄,急亂間馬蹄踩在了倒地的昌淼身上,馬匹失控往前踏奔而去。 剛要上前的昌家夫人見狀呼吸一窒,這次連驚叫聲都發不出了! 常歲寧拽著韁繩避開那橫沖直撞的馬匹。 馬匹發瘋般往前疾奔,眼看便要沖破賽場圍欄,撞向觀賽者。 四下眾人趕忙避散。 “駕!” 常歲寧清喝一聲,驅馬飛奔上前追向那失控的瘋馬。 然而行至一半,見得那馬匹沖撞而去的涼棚下自有人穩坐未動,她遂收束韁繩,停了下來。 既有能干活的人在,那她便不多費力氣去追了。 見她忽然停下并坐在馬上靜靜看著自己,那神態仿佛在說“無所謂,崔璟會出手”,崔璟本人:“……” 姚翼:“不好,這馬怕是要傷人!” 元祥:“……是的?!?/br> 凡是長了眼睛的應當都看得出來。 “大都督……”元祥正要詢問自家都督是否要他將那瘋馬制服時,只見眼前的身影一閃—— 元祥視線追隨間,青年已然飛身上前,袍角翻掠間,人已躍上了馬背,生著薄繭的修長大手收緊韁繩,生生將馬匹拉得半仰起身,復又落下。 如此幾番來回,馬匹逐漸安靜下來,停止了抵抗掙扎。 四下眾人松了口氣:“多虧了崔大都督!” 元祥上前去。 崔璟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元祥:“先看好這匹馬?!?/br> “是?!?/br> 常歲寧也下了馬。 藍隊其他三人也已下馬朝她走來,那胡姓少年忙問:“替補,你沒事吧!” 毫發未損的常歲寧點頭:“當然?!?/br> “這還用問嗎,瞎子也看得出來了誰有事誰沒事了?!贝蕃樏嫔蠋追峙c有榮焉之色,才不管那倒地的昌淼死活,故意揚聲問那裁判官:“最后一節已畢,我們藍隊得旗兩面,是不是我們贏了!” 加上前面贏的兩節,今年擊鞠賽的贏方毫無疑問就是他們了。 先太子殿下的鞠杖也是他們的了。 最重要的是昌淼被揍得爬都爬不起來,他們這口氣也出順暢了! “你們將我兒重傷至此,竟還敢稱自己贏了!” 昌家夫人氣得嘴唇都在發抖,一邊跪身下去查看昌淼情況,見他滿臉是血,人也動彈不得,既心疼又害怕:“我可憐的兒??!” 說著眼淚都砸了下來,催促身邊人:“快,快將人背去醫堂!” “先勿要隨意移動——”昌淼的父親昌桐春沉聲道:“速請醫士來此!” 那馬蹄踩在了后背處,恐傷及了筋骨,胡亂移動乃是大忌。 便有人跑著去請醫士過來診看。 混亂過后,賽場之上眾人神情各異,除了傷了最重的昌淼之外,其他三名黃隊學子也都掛了彩。 崔瑯雙手叉腰很是神氣地看向那兩名裁判官:“怎么還不宣布我們贏了?等什么呢!” 兩名裁判官交換了一記眼神,其中一人點了頭,剛要開口時,被昌家夫人厲聲打斷—— 她指著常歲寧,道:“此人公然重傷我兒,如此惡行,當交由國子監懲處!” 說著,紅著眼眶看向涼棚內站著的喬祭酒等人:“若國子監行包庇之舉,那便讓官府出面處置此事!” 總之她絕不能讓她兒子白白受下這份惡氣! 常歲寧在喬祭酒前面開口,詢問道:“這位夫人哪只眼睛見我重傷令郎了?” “你先是屢屢以球擊傷我淼兒!” 常歲寧淡聲道:“可我每次皆是沖著球門的方向擊球,只為進球而已,怪只怪令郎贏心過重,非要逞強以自身身軀來擋球,豈能怪得了旁人——” “你……”半躺在昌家夫人身上的昌淼氣得嘴唇發抖。 見鬼的非要以自身身軀來擋球! 崔瑯忙附和道:“此乃有目共睹的事實,我們都瞧見了!” 昌家夫人咬了咬牙:“可他刻意將我兒摔下馬來總是事實!” 常歲寧抬眉:“是他蓄意傷人在前,裁判官出言喝止不成,我唯有自保而已,他拿鞠杖傷我,我便奪他鞠杖,何錯之有?他自己未曾坐穩,摔了下來,竟也要怪到我頭上來么?” 昌家夫人面色一陣變幻,還要再說時,只聽那“少年”接著說道:“究竟誰才是惡意傷人者,我想在場之人自有分辨——難道只因他故技重施,將此前用來傷及他人的手段用到我身上,卻屢屢傷我未成,而我未曾乖乖束手由他來傷,偏又略有些自保之力,便要被作惡者反咬一口嗎?” 崔瑯再次高聲附和:“說的沒錯!這分明是賊喊抓賊!昌淼方才堂而皇之主動出手傷人,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著呢!” 只是附和罷看到昌淼和那三人鼻青臉腫的模樣,又短暫地沉默了一下。 話說的是很好,可常娘子管這叫“偏又略有些自保之力”? 崔瑯覺得自己忽然對“略有些自保之力”有了全新的理解。 略有些自保之力的常歲寧居高臨下地掃了一眼地上的昌淼母子二人——這家人實在小家子氣上不得臺面,以欺負他人為樂,玩不過眼看吃了虧就開始撒潑胡鬧,在玩不起這一點在,比之三歲小孩還要更勝一籌。 昌淼被這一眼激怒,頗有些垂死病中驚坐起之勢,但到底沒能坐得起來。 四下一片嘈雜中,有一道青年的聲音響起—— “我亦認為這名替補并無違反賽規之舉?!贝蕲Z看向常歲寧說道。 崔瑯聽得愕然一瞬,旋即內心升起一陣難言的感動——長兄一向寡言,此時愿意開口,可見心中果然還是向著他的! 姚翼也正色道:“自保而已,何錯之有?” 說著,皺眉看向喬祭酒:“祭酒大人也該說句公道話——” 喬祭酒:“?” 他才是當爹的啊。 難道他會胳膊肘往外拐嗎? 事發突然,他方才一直在追問兒子的傷勢情況,才剛將歲寧認出,又因實在震驚,這不一時還沒反應得過來嘛。 怎么這姚廷尉的語氣好似他才是外人? 不是都說了這姚廷尉找錯人了么? 喬祭酒納悶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正要說公道話時,卻有一道聲音先他響起—— “此替補之舉縱無法定論為刻意傷人,但其另有違反賽規之處?!?/br> 明洛看著賽場上的常歲寧,定聲說道。 常歲寧也看向她。 四目相視間,明洛清冷的眉眼間帶著審視:“我怎不知國子監內何時有了位女監生?” 自常歲寧下馬,開口說話之后,她便認出對方了。 若說崔大都督等人沒有將人認出來,她是斷然不信的。 不過是在包庇那胡作非為的常歲寧而已—— 此言在四下頓時掀起軒然大波。 “什么……” “那替補竟是個女子?!” 而不單是觀賽眾人,賽場之上的人也大吃一驚。 胡姓少年和昔致遠更是嚇了一跳,與那無數道視線一樣,齊齊看向常歲寧。 他們的替補隊友竟是個女子! 眼下仔細瞧……的確是像! 只不過在先入為主認為“替補自然只能是男子”的潛意識影響之下,又因對方這一身氣質與少年郎實在無異,半點不見閨閣女兒家之態……便只當對方是個男生女相的漂亮小郎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