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常闊說著,接過劍童遞來的酒壺,緩緩倒灑在貢品前:“歲寧阿娘,出來收東西了?!?/br> 聞著這滿鼻子的酒氣,常歲寧想著夢里見到的柔弱婦人,估摸著對方若果真收得著,此時應當被嗆得不輕…… 第76章 早知他來,我便不來了 一應祭祀之物被點燃,將四下映亮。 喜兒取了蒲墊放到自家女郎面前。 常歲寧猶豫了一下,到底不曾跪下——她替阿鯉跪一跪已故生母倒無妨,但她怕對方九泉之下再嚇出個好歹來。 于是便在蒲墊上盤坐下來,往面前的銅盆里投放紙錢燒料。 常歲安蹲在一旁也幫著她一起燒,邊小聲問:“寧寧,你既在夢里見到了親生阿娘,那你有沒有問一問你的生辰是哪一日?” 常歲寧:“……這倒沒問?!?/br> 這夢做的,倒也沒有那般細致。 常歲安忙交待道:“那你下回一定記得問一問,回頭阿兄好給你辦生辰宴!” 別家meimei都有生辰禮收,唯獨他家meimei因生辰不祥,而從不過生辰——少年郎對此一直耿耿于懷。 常歲寧點了點頭:“好?!?/br> 如果阿鯉娘親還敢來她夢里的話—— 常歲安滿眼迫不及待:“到時咱們寧寧辦生辰宴,要將京師的小娘子全都請來,阿兄把這十六年的生辰禮,都給你補上!” 常歲寧再次點頭。 這個好說。 她回頭自己挑個喜歡的日子便是。 不行…… 單是自己喜歡還不夠。 常歲寧望著面前的火光,想了想,決定尋個機會從無絕那里,誆個最旺最猛的八字來用一用。 她重活這一回,命格自該攥在自己手里,這輩子她是什么命,她自己說了算。 她這廂正盤算間,握著火锏撥動火盆燒料的手忽然一頓,倏地轉頭看向身后深濃夜色下的草木,定聲道:“阿爹,好像有人——” 負手站在一旁的常闊跟著她看過去,疑惑道:“沒有啊?!?/br> 常歲寧警惕道:“會不會是刺客潛入了府中?” 常闊笑了起來:“豈會有什么刺客?哪個不開眼的刺客膽敢來咱們府上?” 常歲寧狐疑地看著過分自大的常闊:“阿爹都不讓人去查看一下的嗎?” “你這孩子倒是夠警惕!”常闊捋了捋胡須,欣慰道:“嗯……謹慎些總歸是好事?!?/br> 常歲寧默然。 大可再多說幾句,省得人跑得不夠遠。 “老白,帶人去瞧瞧?!背i熯@才擺擺手交待白管事。 白管事應聲“是”,帶著幾名仆從上前查看一番后折返:“將軍,并未發現任何可疑蹤跡?!?/br> 常闊便朝著女兒露出笑臉:“怎么樣,阿爹就說沒人吧?” 常歲寧點點頭。 無所謂,他演得開心就好。 她也懶得戳破,繼續大把大把地燒著紙錢——但凡燒得不那么大把一些,今夜恐都燒不完這些。 常闊那邊說道:“阿爹明日還要早朝,就先回去了……歲安,你留下陪著寧寧?!?/br> 常歲安點頭應下來。 常闊這才狀似悠哉地離去。 待身影離了一雙兒女的視線,他才快步而行,匆匆回到了居院。 昏暗的長廊盡頭,站著一道墨色身影。 常闊獨自走進廊中,沒好氣地道:“又來我這里作甚?我這里是將軍府,可不是西市……你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那穿著黑衣的身影轉過身來,卻是女子模樣,抬手朝常闊行了個禮,開口一板一眼地道:“我家主人讓我帶話給常將軍——將軍此番得勝歸京,聽聞有人暗中要送美妾與將軍,但將軍都這把年紀了,還當潔身自好才是,不宜將那些來路不明亂七八糟的女子帶回家中,徒增麻煩?!?/br> “她管我!”常闊如炸了毛的大貓:“老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女子看著他:“那將軍想抬美妾進門嗎?” “廢話,老子當然……不想!”常闊重重甩袖:“給我轉告她,我不收美妾是我自己懶得應付,可不是因為我怕了她!” 黑衣女子:“……知道了?!?/br> “沒旁的事就趕緊走?!背i熰托Φ溃骸胺讲诺膭屿o就連我閨女都能察覺,她手下的人是愈發不濟了?!?/br> 說到此處,黑衣女子臉上閃過一絲難堪。 她分明很小心的,根本沒發出什么聲音,怎就被那小姑娘發現了? 這話她沒法接,只能取出一只瓷瓶放在一旁的長廊圍欄上:“這是主人讓我轉交的,陰雨天將軍腿疾發作時,吃一粒即可緩解疼痛?!?/br> 常闊看過去,啐了一口:“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誰稀罕要她的東西?拿走!” 女子無奈將東西收回去。 常闊:“?” 還真拿走是吧! “走走走,告訴她,以后別再為這屁大點事來煩我了!”他不耐煩地開始趕人,轉過身嘴里頭罵道:“……還真是閑出屁來了!一回回跟詐尸似得!給她三分顏色,就跟我沒完沒了!” 女子揉了揉備受煎熬的耳朵,轉身消失在黑暗中。 而可以預見的是,同樣的煎熬,待她將這些話告訴主人之后,免不得還得再經受一遍。 本要原路離開的女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腳下一頓,換了條路走。 園中,燒紙錢燒到麻木的常歲寧打了個呵欠。 呵欠是會傳染的,常歲安也跟著打了個,眼淚都出來了。 他揉了揉眼睛,逐漸將頭低了下去。 常歲寧察覺到不對,抬眼看向他,不由一愣:“阿兄怎哭了?” “我也想我阿娘了……”少年人的聲音有些沙啞哽咽。 他本只是打個呵欠的,可這眼睛揉著揉著,就突然來感覺了。 “我都不知道我阿娘長什么模樣?!鄙倌昴檬直巢淞讼卵蹨I。 常歲寧不禁抬手,輕拍了拍他的肩。 說來她也不知常歲安的阿娘生得什么模樣,常闊乃草莽出身,三十多歲了一直獨身一人,直到有一回,忽然抱了個還在吃奶的娃娃回來,說是他兒子。 兒子有了,那媳婦呢? 一問,才知媳婦難產死了。 據他說,媳婦是他家中早早給他定下的,他本都忘了這茬兒了,上次回鄉時才知對方一直在等著他,于是他便順便磕頭成了個親,然后就忙著打仗去了。 再回鄉時,正準備將人接去京城,才知人沒了,只留下個孩兒。 說著,一手抱娃,一手掏出了個亡妻牌位出來。 看著那突然出現的牌位,當時大家都沉默了。 千言萬語只能由無絕化作一句——弟妹命苦哇。 常闊為亡妻大辦了一場喪事。 于是,大家還沒來得及喝喜酒,便直接坐下吃喪席了。 此事悲情之余,又透著一絲倉促與離譜,但逝者為大,便都默契地不多做打聽。 至于孩子是不是老常的,大家則從來沒有過絲毫懷疑,一是出于尊重,二是基于事實——父子倆恍若一頭大水牛抱著只小牛犢,說不是親生的都沒人信。 “而且阿娘從不來我夢里的……”常歲安有些委屈:“她是不是不喜歡我?” “怎會有人不喜歡阿兄呢?!背q寧想了想,問:“阿兄有沒有做過那種一覺醒來,什么都不記得了的夢?” 常歲安眼中含淚,朝她點點頭。 “那便是思念我們的人偷偷來夢里看過我們了?!背q寧不緊不慢地拿火锏翻動著紙錢,認真道:“但又怕我們太沉溺夢中事,醒來后會難過,于是臨走前便讓我們全忘干凈了?!?/br> “那如此說來……阿娘日日都來看我了!”常歲安眼中忽然有了神采:“我幾乎每日都不記得自己做過什么夢!” 常歲寧:“……”那睡得還挺沉的。 “說來就要清明了,也該去阿娘墳前祭掃了?!背q安心情好多了,隨口問:“寧寧,你要不要一同去?” 常歲寧點了下頭:“好啊?!?/br> “那咱們明日去……”常歲安說著,頓了一下:“明日不行,明日家中有客至呢?!?/br> 常歲寧看向他:“有客?” “是崔大都督?!背q安道:“此前在大云寺,不是邀了崔大都督回京后來家中吃酒的么,昨日阿爹又叫人送了帖子去玄策府,崔大都督叫人回了話,明日登門——” 常歲寧了然點頭。 是在寺中崔璟幫了她那次,常闊說回京后要擺酒道謝。 二人本就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又是一同出生入死的同袍,也就是崔璟性子冷清了些,不喜與人往來,不然便是隔三差五聚在一處吃酒也是正常的。 而既對方好不容易登門,這宴又是因相助她之事而擺下的,縱是出于禮數,她和常歲安自也是不宜選在此時出門的。 兄妹二人便約定后日再出城祭掃。 約定罷,二人又先后打了個呵欠。 終于將東西燒完,常歲寧頂著一身香火氣回了居院,洗漱罷倒頭便睡,次日照常起身去演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