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常闊亦是一怔,片刻后卻是朗聲笑了起來:“說得好!誰說女郎就不能當將軍殺敵了?” 女郎也是能領得了兵,打得了仗的! ——這一點,他比任何人都要肯定。 看著身旁的少女,常闊欣慰的眼底藏著一絲叫人看不真切的緬念。 常歲安則陷入震驚中久久無法回神,弱不禁風的meimei突然有倒拔垂楊柳之勢且罷了,現下竟還存了上戰場殺敵之志? 看著瞠目結舌的兒子,常闊笑著哼聲道:“你小子聽著沒有,日后咱們常家的門楣,說不準還得由你meimei來支撐哩!” 這半開玩笑的話,卻叫常歲安頓時驚醒。 這可不行! 支撐門楣,那可是極辛苦之事! 少年人暗暗握拳,下定決心要努力爭氣,絕不能將家中重擔壓在meimei身上。 但轉念想到meimei的天資,少年人頗有種拍馬也追不上的絕望之感,緊迫之下忽生急智,窺見了一絲名為捷徑的希望—— “寧寧,你仔細回憶回憶……”常歲安湊到meimei身邊,小心翼翼又難掩向往地問:“你的腦子到底是怎么壞的?” 常歲寧看向他:“……莫非阿兄也想試試?” 常歲安忙不迭點頭。 同樣的壞法兒……能不能給他也來一個? 他仔細想過了,meimei的天資就是在腦子壞了之后突然顯露出來的! 他承認有賭的成分,但他真的很需要壞一下試試! 常闊聽得忍無可忍,一巴掌打在兒子的腦袋上:“已經這樣了,你還想怎么壞!” 常歲安揉了揉被打了一巴掌的腦袋,認真合計了一番,意識到腦子可以拿來壞的余地確實不多,便只好作罷。 常歲寧在旁說道:“阿兄的長處已經足夠多了,倒不必如此鋌而走險?!?/br> 孩子嘛,還是要一視同仁,多夸一夸才好的。 “真的?”常歲安眼睛亮起:“寧寧,那你說說,我都有哪些長處?” 常歲寧作勢想了想:“嗯……” 常歲安眼巴巴地看著她,久等不到她回答,不禁有些忐忑——這個問題果然是為難到meimei了嗎? 他正想著說些什么岔開話題時,忽見眼前的女孩子莞爾一笑,眼睛里卻俱是認真之色—— “阿兄有一顆萬里無一,難能可貴的赤子之心?!?/br> 赤子之心嗎? 少年郎眨了眨眼睛,嘴巴便越咧越大,就要咧到耳后根去了——若是生條尾巴出來,怕是能把自己搖到飛起來了。 見兒子這幅不值錢的樣子,常闊“嘖”聲道:“這可不得了了!這下還不得把這四個字刻在腦門兒上?” 常歲安撓了撓后腦勺,“嘿”地笑了。 一家人說笑打趣著往前走去。 在一條岔路前與父兄分開,常歲寧回了居院更衣。 “將軍還真想將女郎培養成一位女將軍不成?”身邊沒了旁人時,楚行笑著問。 常闊也笑了笑,搖頭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br> 他是疼愛認可女兒的父親,同時也是出入沙場三十余年的將軍,還不至于只因見女兒是個武學奇才便盲目昏頭—— 想要成為一位女將軍,單憑于武學之上的天資,定然是遠遠不夠的。 “但孩子有想法自然是好的?!背i熜χ溃骸案蚁氘斎皇呛檬?,這世間事多艱難,總是需要有敢想敢做之人的,管它能不能成,先想了再說嘛?!?/br> 這句話不是他說的,是他聽來的。 楚行也是聽過的,此時笑著點頭道:“是這樣的?!?/br> …… 晚間,常家三口在膳堂中一同用晚食。 因被女兒的天資振奮到,心情大好的常闊胃口也大好,比平時又多吃了兩碗飯。 常歲寧因今日練罷基本功又練了騎射,也多吃了一碗。 常歲安更甚,眼看天資追不上meimei,便只能在體格上多下功夫,常年習武的少年郎本就飯量大,此時又存長進之心,五碗干飯便輕松下了肚。 看著那被摞得老高的飯碗湯碗,在旁侍奉的女使眼皮輕顫——這就是把她的頭割了,直接往里頭灌,怕也盛不下這些啊。 看著一旁那拿來盛飯的小木桶空空如也,一粒米也不剩,常歲寧也覺得有些離譜了,因一些cao心軍中糧餉的昔日習慣使然,下意識地問道:“阿爹,如今府中的米糧菜rou,多是從何處來?” 對府中瑣事所知不多的常闊看向白管事。 “回女郎,這米糧么,除了朝廷發下的祿米之外,便是田莊上的收成了,至于菜rou炭這些,是不夠的,則多是從府外采買而來?!?/br> 常歲寧點頭,又問:“那祿米與田莊收成,每年能有多少剩余?” “剩余?”白管事愣了愣,臉上好似寫著——那是個什么聞所未聞素未謀面的玩意兒? 常歲寧:“……全吃完了?” 常家主子雖不多,然偌大的府邸與各處田莊產業總需人來打理,仆從自是少不了,里里外外又因有許多常闊舊部在,每年六百石祿米沒有剩余且罷了,可依常闊如今的官職,拋開賞賜不談,職田也有千畝—— 縱是常府上下以軍法治家,為養住一身腱子rou,落得個人均飯桶……不,人均造飯好手的局面,卻也斷無全部吃完的可能才對。 看出她的不解,白管事解釋道:“那些田莊,因少了擅長打理之人,此前將軍便做主賣了數百畝永業田,余下的那些近年來收成也不好,一來二去,便也沒能屯下什么余糧?!?/br> 與只能暫時拿來租種的官員職田不同,所謂永業田,即是朝廷分賜下的私產,可拿來繼承買賣。 常歲寧看向常闊:“阿爹又不缺銀子,為何要賣田?” 常闊回憶了一下:“有些年頭了……應當是有一回軍餉吃緊,戶部撥銀遲遲未到,便使人變賣了些產業墊予軍中用度——” 大盛統共也沒安穩幾年,大小戰事不斷,國庫不算充盈,朝中人心各異之下,時而軍中供給便也不好討要。 軍中催了又催,戶部一拖再拖,都是常有之事。 “之后倒是補了回來的?!背i煵灰詾橐獾氐溃骸暗参丛偬匾馊ベI回那些田莊了,不好打理不說,橫豎府里也不缺那些?!?/br> 常歲寧若有所思。 各人所擅不同,常闊的粗中有細,細不在于這些打理家產的瑣事之上。 常家沒個打理內宅的女主子,只一個同樣是從戰場上下來的白管事統管著這些大小之事,難免會有顧及不到之處。 說白了,常府不過是個兵窩而已。 她思索著道:“如此坐吃山空也不是個法子?!?/br> 見她還擔心起了這個,常闊被逗笑了:“歲寧不必為此發愁,你阿爹這座山且大著呢,要想吃空,也是個難事!” 俸祿不提,單說他打了這數十年的仗,大大小小勝仗無數,此前跟隨先太子殿下時,賞賜方面更是從無克扣,便也積累下了還算豐厚的家底。 家里人是能吃了些,但除了吃,其它方面卻是從不奢靡揮霍,一雙兒女又非紈绔敗家之輩,莫說養人了,便是再養上百來頭豬,埋頭吃上十輩子,那也是輕易吃不空的! 正因此,便也習慣了不拘小節。 常歲寧認真道:“話雖如此,可天生萬物,皆有其用,既得可用之物,便還當善用,一味空置,不去打理,豈不暴殄天物?正如田莊,若打理得當,屯收米糧,縱然一時用不上,卻未必日后也用不上??v自身無所需,卻總有需要果腹之人。無論用于何處,卻總比閑置荒廢來得好,阿爹覺得呢?” 她說得認真,常闊便也換了一副認真的臉色:“阿爹覺得,甚是在理?!?/br> 常歲安也認同地點頭。 白管事也跟著點頭,不由問:“那女郎可有打理家業田產的良策?” 在眾人的注視下,常歲寧想了想:“暫時沒有?!?/br> 四下沉默了一下。 常歲寧輕咳一聲:“正所謂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我雖無細致良策,但總有擅長之人?!?/br> 她縱然有所謂良策,也只是紙上談兵,前世她活得委實匆忙,兵法治國之道學了不少,但實在沒有空閑去切身實踐譬如農田之事。 她既無經驗,若瞎胡指派,倒不如不做。 她的老師曾對她說,她無須事事精通,也無人能做到事事精通,她只需學會選賢任能,知人善用,再使人盡其才。 常闊點著頭,捋著炸哄哄的胡須道:“歲寧說得很有道理?!?/br> 思路有了,接下來便只需要擁有“擅長此道之人”即可。 而顯而易見的是,這擅長之人也并不會從天上掉下來,還須得去找—— 白管事雖覺有些繁瑣麻煩,但既女郎提了,便還是點了頭:“屬下會叫人留意此事的?!?/br> 此時,喜兒和劍童從外面走了進來。 喜兒道:“女郎,按照您清早的吩咐,東西都準備好了?!?/br> 常歲寧點頭。 劍童接著說道:“所備之物皆已讓人送去了園子里,一切準備妥當,只等女郎過去了?!?/br> 常歲寧便起身:“現在去吧?!?/br> “一起過去吧?!背i熞哺鹕恚骸半y得有這個機會?!?/br> 女兒被殿下帶回來時尚且年幼,對生母并無印象,這是頭一遭聽她提起夢到了親生阿娘,想要燒些紙錢過去。 哪怕是夢里相見,也算相見了。 既相見便為相認,既相認了,那便算是有效祭祀。 既然是有效祭祀,那就得認真對待,不能短了禮數。 此乃常闊的想法。 于是,待來到園中之后,常歲寧即看到了堆成山一般的祭祀之物。 紙錢摞得半人高且不提,并有紙扎的屋宅、轎子、車馬等物,常歲寧走近了細瞧,發現那屋宅竟還是個五進大院…… 別太奢靡了。 常歲寧沉默了一下,不由道:“這一遭燒下去,少不得要成一方首富了?!?/br> 常闊嘆道:“也算是頭一回上門,正所謂禮多人不怪?!?/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