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周頂看向大漢身后的馬車,滿頭冷汗地點了點頭。 待馬車停下時,天色已暗。 周頂下了車,朝站在河邊垂柳下的那道身影走了過去。 “我家主人托我問問,周郎君是怎么辦的事?說好的事已辦成,剩下的銀子也拿了,可那已死之人怎又好端端地出現在了湖邊,竟還能同周郎君踏春賞景呢?”說話的中年男人抄著衣袖,語氣里好像并沒有太多怪責與怒意。 周頂聽得心中駭然。 對方一直在暗中盯著他嗎? “我……我也是今日才知,她竟那般命大,當晚被救上來之后,竟僥幸保住了一命!” 那男人嘆道:“就說常家怎遲遲未有辦喪,還當是未尋到尸身,合著人一直好端端地在府里養著病呢?!?/br> 他好似在閑聊,周頂僵硬地賠著笑,道:“好在那晚并非我親自動手,她也并未懷疑到我身上……那便還有補救的機會?!?/br> 男人問:“你打算如何補救?” “三日……給我三日的時間,這次必不會再出任何紕漏,我會親眼確認她斷氣為止!”周頂壓低聲音道:“只不過……我需要些銀子,常大將軍歸京,得知了我與她往來之事,很是不悅……我需要銀子打點她身邊之人,如此才好將人約出來動手!” “你要多少?” “一百兩……”周頂說話間,悄悄打量著男人的臉色,見男人抬眉,便又趕忙改口:“不,五十兩,五十兩足夠了!” 足夠他翻本了! 沒有人會一直走霉運的! “五十兩……倒不多?!蹦腥丝聪蛞慌詫⒅茼攷淼哪敲硇胃叽蟮膲褲h:“給他吧?!?/br> 周頂連忙施禮道謝,又再三保證:“……周某此番定將事情辦得漂亮!” 見那壯漢走了過來,他忙轉身準備接銀子。 壯漢上前一步伸出了手,卻是落在了他脖子上。 周頂還不及反應,只聽得“咔吧”一聲,像是骨頭斷裂的聲音在腦子里響起—— 他的頭顱以一種極其扭曲的姿勢從一側垂了下去,人也緊跟著倒地,唯有一雙眼睛瞪得極大。 “蠢貨,下去收紙錢吧?!?/br> 男人轉身,上了馬車。 “撲通”一聲響,重物墜入河中,濺起一圈水波,很快即在這浮動的夜色中恢復平靜。 那馬車一路抄著小道,最終在一座別院的后門處停下。 男人下車,入別院內回話,臉色幾分緊張。 有披著深色披風的婦人坐在廳內,一把揮落手邊茶盞。 “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竟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賤人都除不掉!” 第33章 阿爹取之不竭 婦人身邊的婆子低聲勸說:“夫人息怒……常大將軍已經回京,多半會追查此事,雖說那辦事不力之人已被解決干凈,但眼下還是小心為妙……” 那婦人譏笑一聲:“區區一個跛了腳的粗鄙武將,也值得我去百般顧忌?況且本也不是他親生的!” 她說著,不知想到了什么,眼中怒火越盛,摻雜著冰冷的妒意:“……只要我活著一日,便絕不可能讓郎主與她相見!” “啪!” 又一只白瓷茶盞碎裂開來。 …… 劍童回到常府時,常闊正帶著兄妹二人在書房里翻找著什么。 “找到了,就是這個!”常闊從一口大箱子里找出一把木劍,遞給常歲寧:“就是這把桃木劍,來,歲寧,拿著!” 桃木的嗎? 今日在大云寺中的經歷尚在眼前,常歲寧頗有做鬼的自覺,猶豫了一下,才敢試探著拿手指戳了戳。 欸,沒驅她? 于是又戳一下。 “meimei,這是桃木的,不割手!”常歲安拿過來,給她演示般用力剌了剌自己的手背:“你瞧,割不傷的!” 常歲寧點點頭:“……謝謝阿兄,不然我還真不知道?!?/br> 見她接了過去,常闊露出笑意:“歲寧如今既想習武,那就先拿這個用著!也省得傷著自己!” 這把桃木劍是許多年前他親手所造,早早就曾送給過女兒,可女娃娃根本不喜舞刀弄棒,對這禮物略有些無法啟齒的嫌棄,他雖覺可惜,但也不好勉強。 只是沒想到放了這些年,今日竟又用上了。 不過…… 閨女方才那眼神竟還是有些嫌棄? 常闊細細瞧著少女的表情。 卻見她已露出了笑意:“多謝阿爹了?!?/br> 常闊立時眉開眼笑,只當方才是看花了眼。 此時,劍童得了準允,從外面走了進來行禮:“將軍,郎君,女郎——” 握著桃木劍的常歲寧抬眼看向他:“人死了?” 劍童愣了一下,點頭:“對……” 可……他臉上應當也不曾流露出哭喪的神情吧?女郎是如何一眼便看出來的? 常闊已然正色道:“先將經過細細說來?!?/br> 劍童便將自己今日一路跟著周頂的經過事無巨細地說明。 “死了也好?!毕氲侥莻€自周頂手下逃脫的男孩,常歲寧說道。 如此,那對姐弟也可徹底逃過這一劫了。 “可如此一來,豈不死無對證了?”常歲安下意識地道。 “他到死都不知自己是死在何人手中,就算活著,又能同誰對什么證?”常歲寧道:“此番順利將背后之人引出來,他已算是物盡其用了?!?/br> 這種禍害,多活一日都是對無辜之人的威脅,而今物盡其用,當死則死,倒也省心。 常歲安聽罷這話,頓時也就沒負擔了,轉而有些耿耿于懷:“如此倒是便宜他了!” 他甚至都沒能來得及圓一下自己長久以來想將周頂狠揍一頓的心愿,此事或可列入他此生遺憾之最。 “最終跟到了何處?”常闊皺著眉問劍童。 “在昌新坊?!眲ν溃骸暗袷且惶巹e院,門前并未掛宅匾?!?/br> 常闊:“可記下是哪一戶了?” 劍童點頭:“記下了,恐天黑看不仔細,便又隱晦做了記號?!?/br> “好?!背i燑c著頭,思索道:“由手下人出面辦事,臨時落腳處又選在別院……見周頂事敗,便立即除掉以絕后患,此人行事倒頗為利落狠辣?!?/br> 常歲寧眼中也有思索,“眼下只要查出此處別院的主人是誰,兇手的身份自然也就有眉目了?!?/br> 常歲安:“沒錯!” “此事——”常歲寧頓了一下,改了個稱呼:“是否要去尋喻公幫忙?” 阿增如今既統領司宮臺,暗中必然掌握著許多官員權貴的底細產業,由他來查此事,既省時間又能更加精準——有些權貴官員置辦產業,為掩人耳目,未必就會直接記在名下,尋常手段查起來難免麻煩。 常闊看著女兒:“你是說……找你四爹?” 常歲寧微瞪大了眼睛。 還真有四? 且是……阿增? 繼住持和尚二爹之后,阿鯉竟還有個宦官之首的四爹? 不知道的驚喜越來越多了。 “我究竟還有幾個爹?”面對這好似用之不盡取之不竭的阿爹們,常歲寧忍不住問。 見孩子當真不記得這茬,且好似有些想要急眼了,常闊自我代入了一下,不免也覺得這爹顯得的確過于層出不窮了…… 他扯出個笑來,語帶安撫:“莫怕,這是最后一個!” 又道:“須知也不是什么人都有資格給咱們歲寧當阿爹的!” 常歲寧沉默不語。 這話說得對也不全對——不管是給她還是給阿鯉當爹,都是個極具冒險精神的差事。 似為了讓孩子有些心理準備,常闊又道:“說來你這四爹,雖說臉臭了些,說話難聽了些,做事不講究了些,討人厭了些……倒也沒什么毛病?!?/br> 常歲寧:“……” “倒也沒”——是這么用的嗎? 且,這說的竟是阿增? 單看排序也能知道了,這是她“四個爹”里,最年輕的一個。 若說其他三個本就可以做她長輩,喊一句阿爹不吃虧,那阿增卻是唯一一個與原本的她年紀相當的故人了,算是與她一起長大的。 而她記憶中的阿增,聰明漂亮,溫順機靈,細致妥帖,全然不是老??谥羞@般。 只是此時顯然不是深究此事之時,常歲寧將注意力拉回到正題之上:“那此事可方便尋喻公幫忙嗎?” 畢竟雖然“倒也沒什么毛病”,但毛病真還挺多的。 “自然方便?!背i熜α说溃骸芭匀说氖滤d許不會理睬,但你的事,他必不會袖手旁觀的——這聲爹,也不是白喊的嘛?!?/br> 常歲安忙不迭點頭:“此番能順利將meimei找回,便是我暗中去求的喻公……喻公聽聞此事,二話不說便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