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劍童看了一眼自家郎君。 喻公倒也不是二話不說吧,猶記得……是寒著一張臉將郎君罵得痛哭流涕。 哦,連將軍也一并罵了的。 常闊對此事自然不知,此刻沒有耽擱,立即寫了封信,讓人秘密送與喻增。 司宮臺表面執掌內廷刑罰與內庫事宜,但在皇帝的“默許”之下,權力早已延伸至外廷,其暗下的情報網,是天子拿來掌控百官的利器之一。 故而,朝野內外多談喻公而色變。 而常闊所言不假,待常歲寧之事,喻增無疑是上心的,人雖未露面,但不過次日,便有了回信。 拆開來看,只見那處別院的主人身份,赫然就寫在信紙之上。 常闊見之,既驚且怒。 第34章 昔日密友 “禮部尚書裴岷?!老子與他家中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他背地里對我閨女下此等死手是為何!” 常闊骨子里雖略魯莽,卻非無腦之人,罵著罵著便搖頭:“不對……這事還是不對!” 雖不敵崔氏,然裴氏也是世家大族,究竟有何道理要對一個小女郎下手? 但如此卻恰好印證了一點……的確算是條大蛇。 “縱然未必就是裴岷——”常歲寧接過那信紙,邊往下看,邊思索道:“但此處別院既是他的,兇手定也是其身邊極親近之人?!?/br> 喻增大約也有此思量,故信上又寫出了裴岷身邊的親信,及其家眷子女詳細名單。 倒不愧是身負開枝散葉重任的裴氏之主,這裴岷雖已年有六十,庶出幺子卻才十歲而已,如此也能看出其子女實在眾多。 常闊顯然也留意到了此一點,一雙濃眉皺得死死地:“這老東西竟也不閑著……” 當著孩子的面,余下的話不好多說。 “還需盡快去查!”常闊說著,喚來了白管事,將那名單遞了過去,交待一番:“……務必細致,不可放過任何線索與可疑之處?!?/br> 白管事正色應下,退下去安排起了此事。 常闊也未閑著,帶著常歲安去了書房,臨走前慈聲交待常歲寧:“眼下既已有眉目,歲寧且安心養病即可,余下的交給阿爹和你阿兄便是!” 常歲寧表面點了頭,內心的思索卻未停下。 回到居院,她又問了喜兒一些“自己”從前的舊事,試圖從中找尋些線索。 裴家…… 常歲寧立在窗邊出神。 難道是裴氏知道了什么? 可就算如此,裴岷因何要對阿鯉下殺手? 且買兇殺人,這種舉動……堂堂裴氏家主,怎至于使如此手段? 買兇殺人本就屬節外生枝之舉,更何況選了周頂這種并不能保證必能成事的書生,雖說一旦事發可以拿來嫁禍背鍋,但若說是裴岷所為,便顯得這個家主實在不算高明了。 總而言之,這背后之人,有手段,但不多——至少不會是裴岷能使出來的手段。 那會是誰? 想到方才見到的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名,常歲寧只覺如一團亂麻。 此時鵲兒走了進來,手中多了張請帖。 見自家女郎正抱臂對著窗外出神,鵲兒便無聲福身行禮,將帖子和往常一樣交給了喜兒。 正要退下時,卻見原本面向窗外的少女轉回了身來,視線落在喜兒手上:“何物?” 是尋常的兩字問話,卻叫鵲兒莫名緊張,忙答道:“回女郎,是花會請帖?!?/br> “花會?”常歲寧眼神微動。 “是啊女郎,正逢春日,各府夫人都開始辦賞花宴了呢?!毕矁旱溃骸爸皇桥梢幌虿幌矞悷狒[,這些帖子送來便擱在一旁了,前幾日還有兩封呢?!?/br> 這些夫人們送帖子,講究雨露均沾,自家女郎在京師貴女中雖非數一數二,但也是排得上號的,各府送帖子時便也沒落下過。 只是女郎幾乎沒去過,這些請帖一貫便也只是走個形式而已。 “挑一個辦得最像樣,最熱鬧的?!贝斑叺纳倥溃骸暗綍r我們過去?!?/br> 喜兒愕然不已,卻不多問,應了聲“是”,看了看手中的請帖,道:“若論最熱鬧的,那許就是這一封了?!?/br> 常歲寧伸出手去。 喜兒便將帖子遞上。 此花帖做得極精美,水波暗紋紙,熏以名貴香,簪花小楷工整娟秀。 但這些皆不是重點,重點在于下帖之人—— “鄭國公夫人的游園賞花宴是極有名的,已辦了好些年了,京中權貴人家但凡得閑,幾乎都會前去赴宴?!?/br> 喜兒恐自家女郎不記得鄭國公夫人,也不記得這賞花宴,故在旁解釋道。 “……”常歲寧默默將請帖合上,心中一聲復雜的喟嘆。 她怎會忘了自己昔日唯一的密友呢? 又要見故人了。 ——用這幅小了她死時年歲整七歲、卻小了她昔日同齡者整整一個輩分的小身板。 …… 鄭國公夫人的賞花游園宴前一天,是常闊與崔璟入宮面圣之日。 大軍凱旋,含元殿上,圣冊帝龍顏大悅。 常闊人還未回府,已有內侍將一車又一車豐厚的賞賜送到了興寧坊將軍府,引來諸多圍觀。 常闊不在府中,自然是由白管事楚行等人帶著常家兄妹領賞謝恩。 聽內侍高聲宣唱著褒獎的圣諭,看著那一抬抬已近要前院填滿的賞賜,常歲寧與眾人一同俯首謝恩。 內侍離開后,白管事含笑詢問常歲寧:“女郎看看是否有喜歡的東西,若是有,便使人送去女郎院中?!?/br> 這是府上歷來的習慣,若得了賞賜之物或是什么好東西,凡是能入女兒家眼的,必都是要給女郎的,女郎若不喜歡,再收下去。 左右府上也沒第二個女眷了。 常歲安也道:“對,meimei,你瞧瞧可有合眼的沒有?!?/br> 常歲寧看了一眼:“不必了,既是御賜之物,便還是收去庫房妥善安置吧?!?/br> 說著,便離開了前廳。 “寧寧,你去哪兒?”常歲安趕忙跟上。 “演武場?!?/br> “???又要加練啊……那不如我陪你吧?” 兄妹二人便一同朝著演武場走去。 路上,少女腳下走得極快。 常歲安莫名覺得meimei有些不太開心,雖不解為何,但也莫名不敢多問,只能隨口說些什么:“……實則除了這次與南蠻之戰,阿爹已有好些年不曾上過戰場了,咱們府上也有好些年頭不曾得過圣人這般重賞了?!?/br> 常歲寧腳下忽然慢了些:“是因為……腿傷嗎?” “算是吧?!碧崞疬@段舊事,常歲安的語氣難得有些沉重:“阿爹的腿疾,是十二年前與北狄一戰留下的……那時meimei還小,尚是不記事的,我大meimei兩歲,便隱約有些印象,也聽楚叔他們暗下說過——” “聽說那一戰,阿爹不知怎地就殺紅了眼,戰場上像不要命了一般猛攻,根本聽不進勸,又數次親自率心腹突襲,最后仗打贏了,阿爹也一身重傷……而之后那北狄可汗表降求和,已不該再戰,但阿爹未受朝廷之命,竟于玄策十萬將士面前親自砍了那北狄可汗首級!” 第35章 雙胞 常歲安說著,嘆息一聲:“為此事,此戰雖勝,朝中彈劾阿爹之聲卻也不休,而阿爹在那一戰后,不僅是傷了一條腿,又大病一場,險些丟了性命,直是養了數年之久?!?/br> 聽得這段往事,常歲寧神情微怔然。 常歲安見她表情不太對,心中咯噔一聲,生怕自己方才之言給阿爹樹了個好戰嗜血殺人如麻的可怖形象,而阿爹到時或也不介意化身如此形象來回饋他,便趕忙挽救道:“但阿爹并非嗜殺之人,且一貫軍紀嚴明,阿爹雖不曾說,但我相信當年之事必有內情在?!?/br> 常歲寧看向前方的演武場,輕點頭道:“我也相信?!?/br> 因為她知道常闊為何如此,更知他輕易做不出違抗圣命之舉,她都知道。 一同出生入死多年,她怎會不知道,怎會不相信呢。 想到常闊那條微跛的腿,一陣風卷起練武場上的沙塵,吹得常歲寧眼眶微澀:“那不打仗的這些年,阿爹他都在做些什么?” “不打仗時,阿爹便多是與崔大都督一同練兵?!背q安道:“實則阿爹腿傷之后,有幾年很是頹廢消沉,是崔大都督——哦,那時還不是大都督呢,他不過才十四五歲,但已在戰場上磨礪過了,且立了功被封了游騎將軍,當年就是他來了咱們府上,突然要拜阿爹為師,阿爹起初并不肯答應,覺得他腦子有病,崔都督磨了約是有近一年之久……” 常歲寧沒想到還有這樣一樁舊事,下意識地問:“最終阿爹被其誠意打動了?” “哦,那倒不是?!背q安很誠實地道:“阿爹純粹是被他磨得煩了?!?/br> 常歲寧不禁露出一絲笑意:“煩了也很好?!?/br> 聽常歲安說了這些,她便大致能夠想象得到老常彼時的模樣了——那樣的情形下,有個人來煩一煩他,也是很好的事情。 見meimei笑了,常歲安說得越發來勁了:“那日阿爹氣得不輕,煩得頭發都撓亂了,沖出去就要將人打一頓!” 常歲寧:“真打了?” “真打了!我和楚叔都親眼看到了!”常歲安道:“崔都督到底年少,哪里是阿爹的對手,原本我還擔心鬧出人命來,想著一旦要給崔氏抵命,怕就要拿我去抵……可誰知崔都督竟很抗揍,且挨了這么一頓打之后,阿爹竟松口了?!?/br> 常歲安說起此事,撓了下后腦勺:“我都疑心,崔大都督是故意找打,而阿爹是中了崔大都督的苦rou計?!?/br> “或許?!背q寧道:“但應當不止如此——能叫阿爹松口,或是因看到了那挨揍之人有些天分在?!?/br> 老常這個人沒別的,尤為愛才,愛將才。 或許那一架打下來,叫他打出了幾分希望。 “這倒的確是……阿爹后來常說,崔大都督是難得一見的將才,生作崔家子,真是可惜了?!背q安道:“也因是顧及崔大都督的出身,崔家那邊不答應,阿爹與崔大都督便也未以師徒相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