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難道你不曾看出,這逆子如今愈發張狂了嗎!方才見你來此,他甚至連一聲母親都沒有……簡直……簡直……” 見他氣得要說不出話來,其妻盧氏嘆了口氣:“喊不喊母親,也沒什么緊要…只是郎主,莫要再動氣了?!?/br> 她一路柔聲勸說著。 前頭,一名十六七歲的錦衣少年剛從外面回來,見得門外的玄策軍,輕“嘶”了口氣,避遠了些,進得府門內,便一眼新奇地問府中仆從:“……是我那長兄回來了?” “回六郎君,是大郎君回府了?!?/br> “他人在何處?”少年崔瑯連忙問道。 “此時……應是在祠堂了?!逼蛷牡穆曇袈缘土诵?。 崔瑯“嚯”了一聲:“竟這么快便直奔主題了……我還沒來得及去瞧瞧熱鬧呢!” 說著,拿手中折扇重重敲了下身邊小廝的腦袋:“我就說讓你將車趕得快些!” 小廝捂著頭委屈巴巴不敢反駁。 “阿兄想瞧熱鬧,去祠堂瞧便是了?!币幻倥孀邅?,非但年紀與少年相仿,眉眼輪廓也極相似。 這正是少年崔瑯的雙胞meimei,崔棠。 “去祠堂?”崔瑯“嘖”了一聲,畏冷般縮了縮脖子:“我可沒這膽量?!?/br> 又問崔棠:“阿父呢?眼下可還康???” “你渾說什么呢!你明知長兄這兩日便要回京,還敢出去廝混,今日族中同輩子弟迎候長兄,就你一個不在?!贝尢倪厰德渌?,邊催促道:“母親正讓我使人去尋你,快些隨我過去?!?/br> 兄妹二人邊走邊說,來到了崔洐居院前,走了進去。 “母親,阿父呢?” 崔瑯入得廳中,只見盧氏一人坐在那里吃茶,湊上去小聲問。 “在書房,正氣頭上呢?!北R氏說著,瞪他一眼,嗔道:“我倒要問一問你去了何處,今日你長兄歸家,你卻連個影子都瞧不著……傳了出去,還不知族中要如何揣測議論咱們與你長兄不睦,豈非平白落人口實?” 崔瑯聳聳肩,嘆氣:“不睦便不睦,原本也不見得多睦嘛?!?/br> “你胡鬧慣了,卻也要為我思量一二,我本就是與崔氏做繼室,不知多少雙眼睛盯著,你這般做,可想過我的處境沒有?” “兒子下回當心便是?!贝蕃樻倚χ疫^此事,又探著身子問:“母親,您不妨同兒子講講,今日阿父與長兄見面時的情形唄?” 盧氏吹了口茶,瞥他一眼:“聽過書上寫的十八層地獄沒有?” 崔瑯點頭。 盧氏“嘖”了聲:“沒什么兩樣?!?/br> 第26章 忽現異象 崔瑯搖搖頭,打了個寒噤,“那祖父呢?” “家主外出,晚間方歸?!?/br> “那完了?!贝蕃樋戳搜厶焐?,拿出替人感到絕望的神態:“長兄可有的跪了?!?/br> …… 崔氏祠堂內,香燭氣沉厚,靜謐可聞針落之音。 崔璟跪得筆直,正如幼時那般。 案桌之上,牌位一層層整齊擺放,最上方的崔氏先祖牌位罩有神龕,而崔璟的視線始終定在最下方的一座牌位之上。 那是他早已亡故的生母鄭氏。 四下無聲,崔璟始終一動未動,如一尊雕像,同這逐漸昏暗的祠堂融為了一體。 直到身后祠堂的門被推開,最后一縷暮光灑了進來。 “起來吧?!?/br> 一道威嚴的老人聲音在背后響起。 崔璟遂起身,同來人行禮:“見過祖父?!?/br> 老人看著他,緩聲道:“又瘦了?!?/br> 崔璟周身的氣勢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硬:“這兩年來,讓祖父擔心了?!?/br> “你若當真這般認為,便答應祖父一件事?!辈煌诖逈櫟睦鋮柾饴?,這位崔氏真正的家主崔據情緒內斂,喜怒不形于色,語氣威而不厲,卻壓迫感更甚—— “明日入宮,交還兵權,自請卸下玄策軍上將軍之職?!?/br> 短暫的死寂之后,崔璟道:“孫兒實難從命?!?/br> 崔據蒼老的眼中微涌動著:“你可知自己在說什么嗎?” “孫兒十分清楚?!?/br> “父親何必同這逆子多費口舌——”崔洐聞訊而來,面色依舊鐵青著。 崔瑯跟在他身后,躲在祠堂門外,偷偷望進去。 而此時,元祥快步而來,看了眼祠堂中的情形,還是走了進去,向崔璟稟道:“都督,圣人急召,傳都督入宮?!?/br> 崔璟抬手:“祖父,孫兒先行告退?!?/br> “不準——”崔洐厲聲欲阻止,卻被崔據抬手打斷了他的話。 崔璟抬腳出了祠堂。 “長……長兄……”一向囂張跋扈的崔氏六郎,此刻如耗子見了貓,聲如蚊響。 崔璟微側首,看他一眼,“嗯”了一聲,抬腳離去。 見他走遠,崔瑯才敢抬起頭來,舒一口氣。 “父親……”祠堂內,崔洐皺眉道:“您今日不在家中,不知是何情形……他今日歸家,各房只有年輕子弟相迎,其余人一概未曾露面……自他投軍從武以來,族中不滿之聲無數,今日這般分明是——” “那你也不該當著族中子弟的面厲言訓斥,罰他跪至此時?!贝迵聪騼鹤?,定聲道:“這不叫立威?!?/br> 崔洐眉頭緊鎖,卻也低下頭去:“是兒子思慮不周?!?/br> …… 出了府門,崔璟躍上馬背:“走?!?/br> 馬蹄踏著暮色,一群人馬很快離了安邑坊。 安邑坊北面東市,所在之處距宮城不算遠,馬行三刻鐘未歇即達。 崔璟在宮門前下馬,早已候在此處的內侍上前行禮:“可算等到崔大都督……都督請隨奴前去面圣?!?/br> 崔璟將馬交給元祥,隨那內侍入宮。 “哎?!笨粗约掖蠖级阶哌h,有一名年輕士兵愁眉苦臉地嘆了口氣,小聲納悶道:“元祥哥,我就不明白了,咱們都督這般英勇無雙,少年將才,智謀雙全,這些年不知立下多少奇功……我要是能有這般出息,那得是祖墳冒青煙,我阿爹都得連夜將族譜撕爛重擬,將第一頁寫上我的名字才好!怎到了都督這兒卻就,就好似……” 另一名士兵接話:“就好似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惡貫滿盈,磬竹難書哇……” “你們懂什么?!痹榉藗€白眼:“都閉嘴吧?!?/br> 誰讓那是崔氏呢。 元祥看向早已消失在宮門后的身影,也在心底嘆了口氣。 這么多年了,都督與家中之事,大家都看在眼中。 其實吧,他也有點替自家都督覺得委屈。 …… 崔璟入得內宮,來至宣政殿。 “臣崔璟參見陛下?!贝蕲Z于御階下垂首行禮。 生于頂級士族,自幼即被崔氏當作未來家主栽培的青年,縱是于皇權之前,那自生來便刻入骨髓的清貴之氣亦不曾被削弱分毫。 御階之上,為一面白玉雕就的巨幅萬里江山圖,其上正為大盛疆土。 玉圖上方,龍案之前,垂有一道珠簾。 圣冊皇帝坐于珠簾之后,天子冕旒之下一絲不茍的發髻已經摻白。 “崔卿請起?!彼穆曇舨o蒼老之感,只有高不可攀的威嚴:“崔卿率軍凱旋,一路勞頓,朕本不該急召——” “抵京之日,身為主帥自當入宮面圣,是崔璟來遲?!迸椎那嗄晟硇瓮﹂?,呈上奏書:“此戰細陳在此,請陛下過目?!?/br> 一名看起來還很年輕的女官上前,接過奏書,含笑同崔璟點頭。 崔璟微頷首回應。 女官將奏書呈與圣冊帝。 “崔卿與常將軍為此戰苦熬兩年之久,終將南蠻驅逐出我大盛疆土,實乃勞苦功高?!迸畚醇敝タ茨亲鄷?,語氣欣慰贊賞:“這些年來,若無崔卿攘外安內,我大盛難有今時安穩?!?/br> “此非崔璟之功?!蹦乔嗄陮④娐曇舨恢?,卻答得毫無猶疑:“是先太子殿下留下的精銳之師在為大盛鎮守江山?!?/br> 圣冊皇帝面上笑意微凝,眼底閃過一瞬的黯然。 “是啊?!彼曇舻偷偷氐溃骸拔醿盒南荡笫?,心系江山安穩……” 她未流露出太多情緒,透過珠簾,看向崔璟:“實則朕此番急召崔卿入宮,便正是為了大云寺之事——” 聽得“大云寺”三字,原本半垂著眼睛的崔璟立時抬眸。 珠簾后響起圣冊皇帝的聲音:“大云寺中,忽現異象?!?/br> 崔璟眼神微變:“異象?” 圣冊皇帝頷首,緩聲道:“半月前,無絕曾使僧人送信入宮……” 大殿之中,朱雀燭臺上的燈火忽明忽暗。 不多時,崔璟自宣政殿而出。 女官帶著宮娥跟了出來:“我送崔大都督出宮——” 崔璟拒絕:“不必?!?/br> 女官正欲再言是奉陛下之命相送,只見那青年已快步下了漢白玉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