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等等,她真的拔了! 見她動作,楚行呼吸一窒。 ——大刀紋絲未動。 楚行吊著的那口氣泄下,瞬間回到現實。 他方才究竟在莫名幻想些什么呢? “斬岫”是大將軍的刀,莫說嬌弱的小女郎了,軍中能單手拿起來的人也屈指可數。 卻見那“少年”未有放棄,將另只手也一并用上了,兩只手合力去拔刀,咬著牙,白皙的面孔因用力而泛紅。 楚行逐漸看樂了。 從書房走出來的崔璟若有所查地轉過頭去,便看到了這一幕。 那身形瘦弱的“少年”在拼力拔刀,刀卻不動如山。 比起她拔刀,刀將她拔起來倒是更有可能一些。 那情形落在崔璟眼中,只覺像是剛滿月的小貓對上一只巨鯤—— 那只“貓”累得即將炸毛之際,像是終于認清了自己幾斤幾兩,甩了甩磨得通紅的雙手,叉在腰間,無奈看著那把讓自己無計可施的大刀。 “郎君,這刀這么重,咱們合力也拿不動的?!卑⒊荷平馊艘獾厝〕鲎约旱牟说叮骸袄删?,用這個吧!” 看著那遞到自己面前的菜刀,常歲寧沉默了一下。 “不必?!彼匦驴聪蜇Q在那里的‘斬岫’,道:“我會拿起來的,遲早?!?/br> 那聲音不輕不重,卻透著篤定。 忽有爽朗笑聲響起:“好,好,有志氣!” 常闊走了出來,“啪啪”一陣撫掌,渾然一副逗孩子開心的模樣。 聽得這哄孩子的語氣,叉腰站在兵器架下的常歲寧無奈朝他看過來。 此轉頭之際,忽然對上了一雙深邃清寒的眉眼。 第19章 哪里聽來的 正是那崔璟。 今日未行軍,他便未著甲衣,換了深青色圓領箭袖暗紋長袍,腰系蹀躞帶,勾勒出筆挺流暢的腰背線條。 昨日見時,未能看清其面容樣貌,此時其立于晨光下,便如薄霧散去,終見青山真容。 其人如名,如玉含光。 此人眉弓生得極好,鼻梁高挺,便愈顯眉眼深邃,如幽峭山谷,斂藏華光萬丈。 再往下看,那層淡青胡茬仍在—— 而此一刻,看清了這張臉之后,常歲寧便大約明白了此人為何要留胡子了。 昔有蘭陵王,因長相過于俊美而不足以威赫敵人,遂每上戰場時便以面具遮面。 當然,面前此人實在樣貌過盛,倒也不曾因那層胡茬而掩蓋太多,但總歸是聊勝于無,且的確添了幾分威凜之氣。 “快來見過崔大都督!”常闊笑著朝常歲寧招手。 常歲寧只好走過去。 在常闊含笑的目光示意下,她強壓下心中不適應,垂眸朝崔璟抬手:“見過崔大都督?!?/br> 常闊未提她身份,她未報名姓,崔璟亦未多問,或許是知曉了,或許是無意探究,只微頷首“嗯”了一聲。 “都督所擬之奏表,待我細看罷,再使人送回去?!背i熣f道。 戰畢歸朝之際,軍中皆要擬奏表呈于圣人,除了戰事詳細,更有各將士的功勛傷亡明細——有功者是否能論功行賞,傷亡者的家屬是否能得到撫恤,皆在此上了。 此奏表由崔璟親擬,再使常闊過目核對是否有錯漏之處,力求細致縝密。 崔璟再次頷首,抬手朝常闊一禮,常闊抬手還禮罷,便讓楚行:“送崔大都督?!?/br> 楚行將人送出院門,在崔璟的示意下留了步。 而此時,恰遇魏叔易朝此處而來。 “崔都督也在,實是巧了?!蔽菏逡资┒Y。 崔璟神情疏淡:“你來作何?” “自是來拜見常大將軍?!蔽菏逡缀Φ溃骸巴癁楣?,既為下僚,又是晚輩,于公于私,都當前來拜會?!?/br> 說著,含笑看向崔璟:“本打算拜會罷常大將軍,再去崔都督處的,一為道謝,二來于合州時得了些好茶,恰宜于崔都督同飲敘舊?!?/br> 崔璟看了一眼他身側近隨長吉手中所提之物,道:“東西收下了,人不必去了?!?/br> “……?”魏叔易笑意微滯。 元祥已朝長吉伸出了手。 長吉的表情扭曲掙扎了一下,動作僵硬地將東西遞出去。 元祥微一把奪過來,微抬著的下頜仿佛寫著四個大字——拿來吧你。 “走了?!贝蕲Z面無表情,抬腳離去。 見人走遠了,長吉才瞪眼道:“郎君……現在怎么辦?” 那茶是郎君拿給常大將軍的! 至于郎君為何要說出是給崔大都督的,除了“郎君行事多有病”之外,依照往日經驗來看,這是篤定了崔大都督不可能搭理郎君這張嘴的—— 可誰知崔大都督不按常理出牌! “這崔令安……是存心想讓我空手進去啊?!蔽菏逡住鞍ァ绷艘宦?,視線對上院內已朝自己看過來的常歲寧與常闊——再使人折返回去備禮是來不及了。 跟著自家郎君空手往院中走去的長吉覺得面上實在無光。 倒不單單是因為空手拜見常大將軍,而是又在那崔元祥面前丟了臉! 可誰叫自家郎君嘴欠呢? 常歲寧將方才那番“嘴欠自有天收”的翻車經過大致看在了眼中。 而常闊自不是計較之人,見得魏叔易來,很是熱情地招待了,并商定了明日一同動身之事。 …… 次日清晨,大軍按時動身。 此后一連四五日,便皆是在途中。 再路過城池村鎮,崔璟一概不入,有地方官員設宴相請,也被他悉數拒絕。白日行軍趕路,晚間則與將士們一同扎營歇息。 如此趕路,自是大大節省了時間。 “……跟著崔璟,倒不必擔心再遇截殺,安心歸安心,只這五臟廟卻是受苦受難了?!睅ぶ?,衣著潔凈的魏叔易盤坐于小案后,對著眼前的菜粥干餅,無從下口。 “魏侍郎倒比那崔大都督更像崔氏子?!背q寧將一碗粥喝罷,放下了碗。 行軍途中,有熱飯吃已經不錯了,有時急著趕路,根本來不及去支鍋生火,這也就是回程的路了,才不至于太著急。 “此話不假?!蔽菏逡仔@口氣,倒也實誠:“崔璟十二歲即離家從軍,起初連身份都是冒用的,早吃盡了苦頭,過慣了這軍營生活,的確是我所不能比的?!?/br> “不過……頓頓都需吃rou的常小娘子既都能吃得了這軍伙食,魏某若再一味挑三揀四,也實在不像話?!蔽菏逡滓环鶓M愧之色,端起了粥碗。 喝了兩口,又默默停下。 常歲寧也無意看他強咽,道了句“魏侍郎慢用”,便起身出了帳子。 她本要與常闊一同用飯,但因崔璟在常闊帳中議事,她便主動避了出來。 常闊另命人單獨給她搭了個帳子,仆婦此時還在收拾。 “郎君!” 常歲寧剛來到常闊帳前不遠,便見阿澈跑了過來,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朝常歲寧伸出雙手:“郎君,您看!” 只見男孩子兩只手中各抓著一尾草魚,其中一條還在甩著尾巴。 常歲寧有些驚訝:“你去抓魚了?” “嗯!”阿澈重重點頭:“郎君整整兩日沒吃rou了,我便想著去后面那條河里碰碰運氣……郎君想怎么吃?我去跟他們借只鍋來熬湯吧?” 春夜尚寒,常歲寧看一眼他濕透的褲管和衣袖,道:“借鍋麻煩,直接火葬吧?!?/br> “???”阿澈愣了一下,才咧嘴點頭。 營帳旁即生有火堆,阿澈取出菜刀,很麻利地便將兩條魚處理干凈,清洗罷拿鹽巴腌過,便架在了火上。 待快將魚烤好,阿澈濕了的衣袍也烤干了。 常歲寧坐在一旁,望著火堆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郎君,就快烤好了!”阿澈將魚轉了轉,問:“可要給常大將軍送一條去?” 常歲寧的神思尚未完全抽回,看著那火堆,下意識地道:“不必,自早年不慎被魚刺卡喉險些丟了半條命之后,他便再不吃魚了?!?/br> “咦?” 身后傳來腳步聲,并常闊困惑的聲音:“歲寧……此事,你是從哪里聽來的?” 常歲寧一個激靈,立時回過神來。 她這般一回頭,便正好對上了負手微彎腰看著她的常闊那張蓄著絡腮胡的大臉,與一雙因好奇而瞪圓了的牛眼睛。 第20章 她回家了 對視半個呼吸之后,常歲寧也疑惑地眨了下眼睛。 “不是阿爹自己說的嗎?” “我說過嗎?”常闊想了想,自顧搖頭:“不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