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但凡你家郎君我稍微不那么仁德一些,單憑你這張碎嘴,已不知要被人從鄭國公府丟出去多少回了?!?/br> 長吉聞言一個激靈,立時噤聲。 他可不想從鄭國公府被丟出去…… 不然那崔元祥還不知要如何奚落他! …… 常歲寧和昨日一樣,于城中茶館內坐至日暮,方才回了別院。 待她準時用罷晚食,仆婦來通傳,長吉帶著人過來了。 看著那些大包小包被拎進來,就快要將堂中擺滿的東西,常歲寧略覺意外。 “除卻日用之物,還有些筆墨詩集話本,以備常娘子閑時打發時間之用?!遍L吉又讓人遞上一只匣子:“這里還有些現銀,郎君說了,常娘子喜歡外出走動,身上不宜少了銀子?!?/br> 常歲寧聽得訝然——魏叔易這人情做得,還真是周到。 看著那只捧到跟前的匣子,她道:“東西我收下了,銀子便不必了?!?/br> 長吉:“可郎君說,他受喻公所托,不可虧待了常娘子?!?/br> “我身上有銀子用,何談虧待?!背q寧道:“魏大人慷慨,然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更遑論是不必之財,還請替我多謝魏大人好意,心領了?!?/br> 長吉張了張嘴。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順走周家村拐子家中錢財的那種“道”嗎? 死命憋下這句話,長吉拱手離去,同自家郎君回了話。 看著被送回來的“不必之財”,聽罷長吉回話,魏叔易點著頭道:“尋常君子是不取不義之財,常娘子之道是不取不必之財……如此豁達,發人深省?!?/br> 長吉:“……” 就硬夸是吧! …… 接下來數日,常歲寧每日按時外出,城中熱鬧的茶館,幾乎就要被她呆了個遍。 偶爾也會在外頭搭起來的簡陋茶棚里坐一坐,魏叔易坐于馬車內經過長街時恰巧瞧見過一回,只見那束著馬尾的“少年”坐姿格外隨意,手中端著粗茶碗,身形雖瘦弱單薄,然那般氣勢就好似喝罷這碗即要上山打虎的武二郎一般。 長吉見此一幕,亦覺常家娘子壯士之名,于他心中就此徹底坐實。 而常歲寧則覺得,魏叔易此人,尋常說起話來雖看似散漫,輕易沒個朝廷命官的模樣,但辦起公務的確牢靠。 其每日早出晚歸之下,前后不過五日,便將一切料理妥當了——果然,這般年紀便能坐穩東臺侍郎之位的人,憑借的不僅僅只是才學。 而待一切完備后,欽差一行,便押著需回京受審的趙賦,動身離開了合州城。 …… 馬車出城而去,一路往北,常歲寧打起車簾,只往前看。 她曾也無數次妄想過有朝一日可歸故土,若能回到京師,更是再好不過—— 而今這一日當真到來了,只是竟改了身份。 但只要她記著,她便永遠是她。 她是阿鯉,亦是她自己。 阿鯉之事,她會查清楚。 而她臨死之際所不解之惑,亦要求個明白。 時過境遷,這世間與她有關的一切,哪怕早已無人在意問尋,但她既回來了,便絕不能不明不白,被人掩埋。 常歲寧抬臉,望向天邊云層涌動。 一陣風吹來,將原本似晴不晴的天色吹刮得徹底陰沉起來。 臨近午時,雨便落了下來。 起初雨勢頗大,一時阻途,如此一個時辰過后,待雨水漸休,長吉才下令繼續趕路。 趕至昏暮,雨路難行,人馬難免疲累,遂原地休整。 “……他們說,雖是比原定的時辰遲了一個多時辰,但再有十里,便能至驛館了?!备隈R車內照料常歲寧的那魏家仆婦笑著詢問道:“人得喘口氣兒,馬也要吃料喝水,且得歇上一兩刻呢,常娘子可要下車走動走動?” 常歲寧并不習慣乘車趕路,一路頗覺憋悶,遂點了頭,下車舒展筋骨。 選在此處歇整,是有考量的,不遠處即有一條清澈淺溪,方便馬匹飲水。 看著十來匹馬兒低頭于溪邊喝水的情形,腦海中有舊時回憶被勾起,常歲寧便走了過去。 她上前,試著摸了摸其中一匹馬兒的頭,久違的記憶被開啟,如流星颯沓劃過心海。 牽馬的衛軍笑著閑談道:“看來小郎君也是愛馬之人……要說這馬兒,待在一起久了,也是通人性的?!?/br> 常歲寧輕點頭:“是,它們什么都懂,只是不會開口說話?!?/br> 她也有一匹馬,名喚榴火。 “平日喜歡騎射?”魏叔易不知何時走了過來,笑著問。 于人前他并不稱常娘子,大家也只當多了位與欽差大人要好的小郎君。 常歲寧將要轉過頭時,眼神忽地一變,渾身每一處都立時戒備起來。 “當心!” 她抬手,猛地拉過魏叔易,迫使他避向一旁。 “咻——” 一支暗箭自河溪對岸破風襲來。 第13章 救命的來了 那支箭挾著風聲,鋒利的箭頭險險擦過魏叔易肩頭,扎入了其身后的大樹樹干之上。 “保護大人!” 早在常歲寧出聲之際,長吉便已然拔刀。 魏叔易回過神,反握住常歲寧的手臂,讓她處于衛軍的保護范圍之中,一邊拉著她后退。 常歲寧看向方才那冷箭襲來之處——河溪對岸,已有數道黑影自林中躍起,他們手中持刀飛身過溪,水珠飛濺,于初春暮時折射出迫人寒意。 那些黑影身形迅捷,殺意騰騰,然到底只是數人,看似并不足為懼。 “不可大意——”常歲寧看向那深深密林:“來人遠不止這些?!?/br> 人馬既選在此處歇整,必是提前探查過附近,而為了方便隱藏不被查探出蹤跡,對方就近潛伏的人手必不可能太多,數名擅弓弩的好手先行探路伺機一搏,真正的主力尚未現身。 她話音落,只聽林中忽有尖銳的哨聲響起,驚起鳥雀,林中積雨簌簌抖落如針。 常歲寧摸出匕首,握在手中。 魏叔易有些意外:“?” 朝著常歲寧跑了過來的阿澈,則從懷里掏出了一把菜刀。 魏叔易:“??” 此時,那數名黑衣人與衛軍纏斗間,一名黑衣人的左臂被削去,殘肢血rou橫飛。 魏叔易拉過常歲寧,讓她站在自己身后,擋去了那血腥一幕,邊吩咐長吉:“帶人護她上馬車先行離開?!?/br> “不可?!背q寧快聲否決道:“他們的目標并不是我,我亦有自保之力,不必為我平白分散人力削弱勝算,此乃下策,不可用——或可使一人快馬入城傳信求援,方是切實之舉?!?/br> 魏叔易微側首看她一眼,卻是點頭:“好,那待解決之后,再一起走?!?/br> 此聲剛落,便有黑影齊齊奔至,且是從不同的方向現身,或迎面而來,或阻斷退路,以包圍之勢逼近,少說有近百人之眾。 這場部署精密的刺殺,目的已再明顯不過—— 殺欽差,截囚車。 雙方人數相當,廝殺聲震耳,馬匹受驚嘶鳴,淺溪已被染紅。 隨著“哐當”一聲巨響,那用來押送趙賦的囚車在兩名黑衣人的刀下四分五裂。 “攔下他們!” 有衛軍高喊道。 下一瞬,一名黑衣人再次舉刀——那身穿囚衣的人并未被救走,而是當場身首分離。 這場行動,原本便不是要截人,而是滅口! 那些黑衣人已然得手,卻無撤退打算,為首者抬手,冷聲道:“取魏叔易人頭!不留活口!” 那已被“取人頭預定”的魏叔易搖頭嘆了口氣:“我就說么,這欽差聽來體面,卻分明就是刀尖舔血的差事啊?!?/br> 常歲寧轉過頭,便見得一張無奈抱怨的臉龐。 這是在被人刺殺沒錯吧? 常歲寧抱著“不確定,再看看”的心情,望向刀劍廝殺的四下——這魏叔易是傻了,還是另有依仗? 囚車上的人已死,那些黑衣人便皆圍向了魏叔易。 他們出手狠辣,不論章法路數,只為取人性命,有人舉刀逼近,亦有箭手于暗處拉開了弓弩,一時攻勢齊出,利箭“咻咻”而至。 長吉揮刀在前奮力擋箭,一行衛軍護著魏叔易退進林中。 常歲寧不知魏叔易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干脆奪過了因過于緊張而瑟瑟發抖的阿澈手中菜刀,想著不行就干脆先伺機溜了了事——她好不容易重活一回,可不能不明不白地跟著此人就這么交待了! 她不懼死,可這死法太過窩囊且稀里糊涂,不適合她,她不喜歡。 常歲寧正要帶著阿澈退去林中深處,待先遠離了魏叔易這活耙子再說,然而此一刻,卻忽覺有冰冷殺意自頭頂上方襲來。 她如今雖沒了力氣,但那刻入了骨髓中的對危險的覺知力尚在——那不是天分,是經歷了無數次生死險關之后,而積攢下的求生本能。 一瞬之間,她驀地抬眼,視線幾乎是精準無誤地鎖在了那藏身大樹枝葉間的黑衣人。 那手中挽弓的黑衣人自認藏身十分隱蔽,猝不及防之下忽然對上一雙烏亮冷冽的眸子,一瞬的意外之后,動作更快地搭箭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