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四下猶是廝殺聲,這一切只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尚未引來第三個人的注意—— 常歲寧丟了手中菜刀,大力地撲向了魏叔易,二人一齊重重倒地,滾下了林中斜坡。 幾乎是同一刻,那支箭深深沒入了魏叔易方才所站之處的泥土里。 “郎君!” “林中亦有埋伏,當心!” “護好大人!” 魏叔易雖為門下省文臣,卻并非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他自幼也曾習武健體,雖稱不上身手不凡,但青年人的力氣在此,在滾落的過程中便相對占據了主動,以手臂護住了常歲寧的頭,后背重重地撞上了大樹。 他輕“嘶”一聲之際,常歲寧已然爬坐起身,動作快得像只兔子。 魏叔易忍著痛坐起來,雙手撐在身側,抬頭看著她。 “好像又有人過來了——”少女凝神聽了聽,辨出了馬蹄聲,有些不耐煩了,向他問道:“魏叔易,你究竟有退路沒有?” 再折騰下去,她真不管他了! 看在他阿娘的面子上也不好使! 她才死一回,可不想死了又死——叫自己死得這般密,看起來實在很窩囊,白費了閻王爺頂著丟差事的風險也要給她賞飯吃的良苦用心。 “有?!币娝駪B不耐,魏叔易竟還笑了一下,點頭道:“有退路?!?/br> 他說著,看向林外的方向:“看,救命的來了?!?/br> 常歲寧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那正是馬蹄聲傳來的方向。 長吉上前扶過魏叔易。 林中埋伏著的幾人已被解決干凈,魏叔易拂了拂廣袖上的草屑:“走吧,去見一見舊友?!?/br> 常歲寧看向昏暮中若隱若現的人馬,心口快跳了幾下,似得到了某種指引,緩步往前走去。 來人是友非敵,很快扭轉了局面。 “快撤!”那些黑衣人見勢不妙,便要退去。 下一瞬,那為首的黑衣人身形忽地一頓,僵滯在了原處。他艱難地低下頭,只見心口處赫然破了個血洞,鮮血潺潺而出。 他甚至未曾看到是什么東西貫穿了自己的身體。 常歲寧卻看得分明——方才那支利箭,來勢快如閃電,破人血rou軀體,就如穿過一張窗紙那般輕易毫無阻擋。 她的視線尋向那出箭之人。 天色陰晴交織之下的晚霞總是格外緋麗,可惜尚未來得及賞看,此際便僅殘剩了最后一縷,即將要消匿于天際邊—— 在那最后一縷晚霞消失之前,有人驅馬緩至,那馬匹通身黑亮,端坐于馬上之人亦披玄甲,一手握韁繩,一手持弓,周身氣勢殺伐冽厲。 常歲寧的目光落在了他手中的那張長弓之上。 若她沒看錯的話,這弓應是…… “崔大都督,許久未見了?!蔽菏逡组_口,打斷了常歲寧的思緒。 崔大都督? 這便是——如今統領玄策軍的那個崔璟? 常歲寧視線上移,下意識地看向那人臉龐。 第14章 常闊 近日于合州城中各處茶館內,因玄策軍剛打了場勝仗,常歲寧沒少聽聞這位崔大都督的大名,那些傳聞中亦有關于其樣貌的,只是傳聞二字向來講究極端—— 在不同的人口中,這位崔大都督一會兒俊如天人,一會兒丑到離譜。 而此時,那身形格外挺拔之人一張臉半浸在昏沉暮色中,叫人看不清晰皮相,只隱約可見輪廓分明,鼻梁高挺,面上有胡茬在,身上則是久經沙場磨礪,生人勿近的肅殺氣息。 看著那張臉上的胡茬……常歲寧莫名滿意。 提起清河崔氏子弟,她腦中即是廣袖長袍清貴無雙墨香簪花的文士模樣,又聽著崔璟不過是個二十二歲的青年郎君而已,想著由這樣一個人統領玄策軍,她只覺不甚靠譜。 好在這個看起來倒是叫人放心的。 只是崔氏子弟那祖傳高高在上的姿態還是叫他保留拿捏了的,他無下馬之意,微側首掃一眼那狼藉的囚車,道:“魏侍郎失職了?!?/br> 那聲音漠然,聽不出喜怒。 “假的而已?!蔽菏逡仔α诵?,道:“想著這一路不會平靜,恰得知崔大都督會經過此地,魏某心中倍感安定,干脆便在此休整,略予可乘之機,好借崔大都督之力,圖個一勞永逸——” 常歲寧默默看向說話之人。 將心中算計說得這般直白且從容,他倒也實誠。 馬上的那個則更實誠—— “早知如此,便換一條路走了?!贝蕲Z冷淡道。 常歲寧:“?” 這就是魏叔易口中的舊友? 魏叔易習以為常,全不在意,笑道:“無論如何,還是要多謝崔大都督?!?/br> 那邊,幾名玄策軍押著幾個活口走了過來,在崔璟的示意下,丟給了魏叔易的人。 這個“丟”字,十分寫實——主要體現在雙方為首者,相互看不順眼的臉色上。 魏叔易這方,乃是長吉。 玄策軍那邊,是一名看起來與長吉年紀相當的青年。 那青年將活口丟給長吉時,神色很是倨傲。 長吉瞪著眼,胸膛挺得格外地高,好似下一刻就要撞上對方的胸脯。 若人的胸脯會說話,那二人至少已經罵上一百個回合。 “都督,都處理干凈了?!蹦乔嗄晷淼酱蕲Z馬側,正色稟道。 崔璟“嗯”了一聲,握起韁繩便要離去。 魏叔易抬手施禮:“待抵京,魏某設宴道謝?!?/br> “沒空?!贝蕲Z兀自調轉馬頭。 那青年小將跟著上馬,臨走前還朝長吉居高臨下地抬了抬下頜。 眼睜睜看著對方驅馬離去,長吉氣得咬牙:“……郎君,您看那崔元祥渾然一副狗仗人勢之態!打了場勝仗便了不得了!” 魏叔易糾正道:“打了勝仗,自當了不得?!?/br> “可是他……” 看向朝官道上玄策軍方向走去的常歲寧,魏叔易緩步跟了過去,隨口敷衍著:“待晚些入城進了驛館,免不得再碰面,你私下尋他打一架,生死勿論,我只當不知便是?!?/br> 大軍回程趕路,崔璟為主將在前先行,方才助魏叔易清理了那些刺客的,正是跟在崔璟左右的前鋒軍。 聽聞此番大常為副帥,也當在前鋒之列,怎未看到人? 常歲寧的視線在前鋒軍中找了許久,確定沒有常闊,便往左右中軍之列尋去。 軍隊浩蕩,方才前軍突然停下,中軍之列此時便有人問:“方才前方何事阻途?” 問話的人躺在馬車里睡著了,此時打著哈欠打起車簾。 跟在馬車旁的一名士兵道:“有欽差途中遇刺,大都督出手相助,已經解決干凈,常將軍只管安心歇息養傷?!?/br> “哦,這倒霉欽差是哪個?”常闊隨口問:“死傷如何?” 無怪他廢話多,實在是這一路太過無聊,崔家那小子不準他騎馬,只讓他在車內養傷,快將他給活活憋死了! 士兵正答時,另有一名士兵走了過來,行禮后通傳道:“常將軍,門下省魏侍郎請見,稱有要事尋將軍?!?/br> “魏侍郎……鄭國公世子?”常闊不解:“他尋我何事?” 說著,便也沒有耽擱地下了馬車。 玄策軍輕易不可靠近冒犯,常歲寧于十步開外處站定,看著那道從馬車里走下來的身影,一時只覺怔然。 她知道,她與大常,已有十五年未見了。 但此時真正瞧見,還是不由恍惚——大常怎老了這許多? 也對,大常本就比原本的“她”大上許多,長“她”一輩,一晃眼又是十多年過去,算一算,今年已有五十多歲了。 看著那道朝自己走來的身影,竟連頭發都白了不少,常歲寧握緊了十指,鼻尖酸澀難忍。 曾經在她眼中,大常力大無窮,勇猛強悍,無人可比,平日里從未見過他生過病,莫說風寒之流了,便是天花不慎誤入了他身體里,恐怕都要狠狠挨上三記耳光,被扇得頭暈目??薜澳锕虻厍箴埪浠亩?,從此留下職業陰影—— 可如今…… 歲月不饒人,大常變成老常了。 魏叔易有些意外地看著身側紅了眼眶的少女。 這且是他頭一回見到常娘子如此不勇猛的一面—— 到底是家人啊。 只有見到了家人,才會委屈,才敢委屈。 只是常娘子的家人么—— “魏世子?!背i熥邅?,向魏叔易拱手。 “常將軍——”魏叔易抬手回禮間,看向常歲寧。 常闊循著他的視線看了一眼,沒有什么表情。 魏叔易:“?” 常歲寧:“?” 常闊:“?” 怎么個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