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又出去了?”長吉瞪大了眼睛。 “是,常娘子昨晚歇得早,今日天不亮便起身了,朝食用得也早?!逼蛬D答道:“因此早早便出門去了?!?/br> 魏叔易聽來莫名想笑,點頭道:“能吃能睡能逛,甚好?!?/br> 說著負手轉身:“走吧,去衙署了?!?/br> 長吉應了聲“是”,跟上自家郎君,不禁犯起嘀咕:“旁的小娘子遭遇此等禍事,必要哭哭啼啼嚇個半死,怕是連房門都不敢出了……這常家娘子倒好,除了吃睡之外,竟是半點都不著家的?!?/br> “的確過于省心了?!蔽菏逡讎@道:“喻公這份人情,我雖知是白撿來的便宜,但白撿到這般地步,竟連腰都無需彎一下,倒是我不曾想到的?!?/br> 說話行走間,他微瞇起那雙澄潤烏亮的眸子,看向朝陽升起之處。 早寒被驅散,草木發新芽。 臨近合州衙署的一座茶樓內,晨早時便已十分熱鬧。 茶客們三三兩兩一桌,口中議論著的多還是刺史府與周家村之事。 常歲寧坐在二樓臨窗處,看似并未留意那些聲音,一手撐腮,一手把玩著茶盞,百無聊賴地看向樓下長街。 街對面前方不遠處,即是合州衙署,今日一早她已瞧見不少人從衙署里相繼走出來,其中多是些婦人或身有殘缺者—— 欽差魏叔易帶來的人已臨時占下了合州衙署,與當地官員協同處理此案,前夜周家村人悉數被押來此處,經過一日一夜的審訊,確定了哪些是受害之人,之后或由衙門送歸原籍,或于合州另行安置。 “郎君你看,那是里正家的……”阿澈小聲說道。 那剛從衙署里出來的跛腳婦人手中牽著一個小小女童。 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追了上來,二話不說就要去搶婦人的包袱:“給我拿來!” “你要干什么!”婦人避開少年的手,拉著女兒后退兩步。 “既是衙門分下來的安置銀子,自該給我!”少年怒目道:“爹都要被你害死了,你這沒心沒肺的人還有什么臉活著!” 他的親生娘親,竟然在衙署里指認他的親生父親!官老爺問的,她說,官老爺沒問的,她竟也要說! 少年還要伸手再搶,后腦勺忽然被什么細小的東西砸了一下。 “誰!” 他氣沖沖地轉過頭去,眼眶又挨了一下。 少年痛叫一聲捂住眼睛,拿另只眼睛去看,只見掉落在地的是一?;ㄉ骸暗降资悄膫€孬種砸我!” 二樓處,姿態閑適靠在窗臺邊的常歲寧,將剝下來的干棗rou放入口中。 “哎呦!” 棗核尖利,打中了少年額頭,破皮冒血。 也幸而動手之人如今手上只有準頭,力氣不夠,否則便不止是破皮那般簡單了。 “……里正家的兒子怎么也被放出來了,有人要跑,他也抓過人打過人的,我親眼看到過!”阿澈說道。 常歲寧輕拍了拍手上碎屑,看向那跛腳婦人。 還能為何,不外乎是做娘親的人心軟,包庇了兒子,幫著含糊蒙混了過去—— 可自幼在那等魔窟中長大,耳濡目染,有樣學樣,又能是什么好東西呢。 但路總還是自己選的。 那少年接連挨了幾下,又找不清是誰打的,一時不敢再沖著空氣叫嚷,轉而沉著臉抓過婦人:“走!” “你放開娘!” 女童哭著追上來,被少年一腳狠狠踹倒在地。 婦人徹底變了臉色,紅著眼睛用力甩推開少年:“你瘋了嗎,妞妞可是你親meimei!” 周圍響起了議論指點聲,生活突遭巨變的少年,咬著牙竟要朝婦人揚拳。 “住手!” 一行佩刀衛軍快步而來,少年面色一變,瑟縮著收回了拳頭。 長吉帶頭走過來,皺眉問:“為何事在此喧鬧?” 郎君交待過,辦差歸辦差,維持城中百姓秩序安穩同樣重要。 “大人,大人……!”跛腳婦人認出了他正是前夜帶人圍下周家村的人,此時含淚指向那少年:“民婦可以指認,周家村拐害良民一案中,他也是共犯!” 總歸是自己親生的,她本以為離開周家村,從那個魔窟里剝離出來,一切都會好起來——可現下看來,他同他那惡鬼般的父親根本沒有兩樣! 即便是為了妞妞,她也不能再心軟了! 長吉聞言,便使人將那少年制住。 “你……你怎能如此惡毒狠心!”少年不可置信地看著婦人,掙扎起來:“放開我!” 長吉:“帶走?!?/br> “不,我沒有,她冤枉我……”少年的語氣漸漸慌張起來,最終變成了“示弱求饒”:“娘,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快跟他們解釋清楚??!” 婦人閉了閉淚眼,不再看他。 看著那少年被拖走,常歲寧舒心地呼了口氣——總歸還不算太糊涂。 此時,長吉身后不遠處的馬車內,車簾被一只白皙修長的大手打起。 車簾后,青年郎君面若青山春曉,眉目清絕。 那青年抬眸,對上了她的視線。 托腮拄在窗臺邊的常歲寧微揚眉,波瀾不驚。 魏叔易眉心微動,微微而笑,向她點頭示意。 常歲寧遂也微點下頜,算作回應。 她作少年郎君打扮,這般神態從容,好似什么都不足以叫其波動分毫的模樣,叫魏叔易無聲失笑,放下了車簾。 那馬車很快離去,駛向了衙署。 不多時,長吉快步上了二樓,帶了句話:“我家郎君想請常娘子在此稍坐,待他處理罷公務,便來此尋常娘子?!?/br> 常歲寧不置可否:“我會呆到午時?!?/br> 畢竟午時一至,她是要回別院吃飯的。 “……”長吉莫名領會到了她這“過時不候”背后的意思,無言拱手離去。 午時前一刻,魏叔易到了。 第11章 沒有興趣 魏叔易帶著近隨邁上樓梯時,腦海中猶存那對夫妻的“控訴”之音。 半個時辰前,衙署內—— “大人,您昨日交待單獨看管著的那對周家夫婦醒了,已可開口說話?!?/br> 魏叔易遂親自去見了那二人。 人是昨日從那柳珂巷內的別院中抬出來的。 魏叔易已查實常歲寧正是被這對夫妻拐至合州——倒也不必特意去查,此前那幾張留于他馬車內的血押述罪書,已說明了一切。 例行審問罷,那婦人接下來格外凄慘的話,讓長吉一度喪失表情管理。 “……就是她,就是她扎瞎了民婦的眼睛,打傷了我們!” “她將我們家中的銀子和值錢的東西都順走了!” “并將我們賣去了柳珂巷!” “不止如此,她竟把我們養了整整八年的干兒子也給拐騙走了!” “還有……”奄奄一息的男人補充道:“還有一頭驢……” 若非罪行在此,二人看起來倒像是“求大人為草民做主”的受害者。 長吉:“…………” 那常家娘子……竟是這般勇猛?! 這哪里是什么美人,分明更像個壯士! 魏叔易也難得露出一絲真情實感的驚嘆之色。 “大人,還治嗎?”見這位欽差大人走了出來,候在審訊室外的郎中謹慎地問道。 “話既問罷了,便無需浪費藥材了?!蔽菏逡棕撌蛛x去。 這些人罪大惡極,再多的刑罰折磨加諸于身,都不足以消其罪孽,不過是治了一半又扔到一邊而已,與他們的作惡手段相比,已是再仁慈不過了。 再者,小姑娘出門在外不容易,將人打成這般模樣想必也是頗費力氣,他怎好叫人白累一場呢。 只是…… “你說,這常小娘子,究竟是如何做到的?”魏叔易滿眼好奇地問。 長吉:“……屬下也想知道!” 是以,待在茶樓內再見到常歲寧時,長吉的眼神便是挾帶著驚異之色的。 已近正午,只能喝茶吃點心的茶樓內,反倒沒了什么客人在,偌大的二樓,只常歲寧還坐在原處。 魏叔易一眼便瞧見了那道坐在窗邊的身影。 那身影轉過頭來看他,目色依舊平靜,從容起身:“魏侍郎?!?/br> 常歲寧是刻意提醒著自己起的身,以往她沒有與這些官員主動說話打招呼的習慣,更不必提是她印象中的區區小輩魏叔易。 但她如今是常歲寧了,便要試著習慣。 二人雖已先后算是打了兩次照面,但魏叔易還是頭一回近距離見到這位常家娘子。 此一見,只覺頗不尋常。 就譬如她此時雖起了身來,卻并未給他任何相迎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