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來了來了!” 伙計抱著茶盤快步離去,常歲寧坐在那里,抬手端起了茶碗。 伙計沒來得及說完的那些話,她大概比誰都清楚。 只是原來彈指之間,竟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她再次看向窗外長街。 方才那隊玄策軍顯是開路報信的探兵,而軍旗上系了紅緞,乃是大捷的象征。 這是打了勝仗,要班師回朝。 途經合州,過山南西道,大抵是南邊的戰事了。 南境一直都不算安穩,大小戰事不斷。 但打了勝仗,總是讓人開心的事情。 常歲寧仰首飲茶,看著窗外人來人往的長街,眼底漸生出好奇來。 怎能不好奇呢,十二年的光景,足夠發生太多她意想不到的新鮮事了。 比如,眼下她最好奇的便是—— “不知如今統領玄策軍的上將軍是何人?” 她又要了兩碟點心,待伙計送來之際,她便順勢問了一句。 “自然是崔璟崔大都督??!” 對上伙計那“你怎會連這個都不曉得”的眼神,常歲寧便了然了——看來這個什么崔璟,名氣威望頗甚。 但,崔璟…… 常歲寧在心底念了一遍這個名字,只覺似在何處聽過,卻并無印象在。 但既是姓崔,怎會輕易從武呢? 不由便問:“這崔大都督,如今多大年歲?” 伙計答:“不過二十有二而已,可是年輕著呢。且崔大都督出身清河崔氏,顯赫無雙,他又是長房嫡脈長孫——” 常歲寧甚至覺得稀奇了。 二十二歲……那她死時,這什么崔璟不過十歲而已。 她又極少呆在京中,沒聽過此人,也是正常。 只是清河崔氏為天下士族之首,最是矜傲,族中雖多有為官擔任要職者,但必為清要文職,而朝中曾予以崔氏家主宰相之位那崔據都不屑理會,如今怎會讓家中嫡孫從武為朝廷賣命呢? 總不能短短十二年間,崔氏便沒落到這般地步了? 但這些士族,縱是一時沒落,想來也要自持風骨的—— 這崔璟統領玄策軍一事,真是怎么想都覺得古怪。 “此番與南蠻之戰,便是崔大都督與常大將軍率兵打了足足近兩年之久,如今終是得勝回朝了?!被镉嬚f著,有些興奮神往:“那凱旋之師或要經過咱們合州,過幾日說不定還能一睹崔大都督神采呢!” 大常也在此次回朝大軍之中? 常歲寧的神情便也有些期待。 她很久沒見過大常了。 不止是這彈指即過的十二年,在這十二年之前,她也有很長的時間沒見過大常他們了。 即將與故人相見的期待之情,讓她得以問出了那個她最想知曉、卻又有些下意識想要回避的問題—— “如今大盛執政者……是哪一位陛下?” 話音落,即見那方才滿臉笑意的伙計面露困惑驚愕之色。 被當作傻子看待,常歲寧毫不意外。 無妨。 反正明天她就不來這兒了。 “自然是圣冊……” 伙計說了個常歲寧沒聽說過的年號。 既是沒聽過,那便多半不會是十二年前的李秉了。 是誰呢? 常歲寧問:“天后明氏?” “當然……”伙計壓低了些聲音:“但圣人如今只是垂簾代政而已……待太子殿下能夠理政之后,自是要……” 然而此等事萬萬不是他能妄議的,因此說到一半便尋借口去干活兒了。 常歲寧斂眸,眼底明暗不定。 圣冊皇帝。 果然。 明氏,她果然如愿成為大盛江山的主人了。 待得一盞茶吃罷,她的心情也漸漸平復下來。 茶館里的消息總是靈通且繁雜的,她靜靜聽著,直到天色漸暮,才放下茶錢離去。 “郎君,天色晚了,您餓了沒有?”男孩跟在她身后說著:“方才在茶館里聽他們說,前頭有家燒雞鋪子——” “不去?!背q寧道:“有不要銀子的?!?/br> 男孩很快了然——對哦,那別院里的飯菜rou多還不收女郎的銀子! 所以……這便是女郎答應來此暫居的原因嗎? 此一刻,看著前方那道背影,男孩恍然大悟。 “有名字嗎?”常歲寧隨口問。 男孩想了想,低著頭搖頭。 算是有,但他很不想提。 “請郎君給我取一個吧?!彼行┫<降匦÷曊f道。 常歲寧微轉頭看向他,暮色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圓圓的眼睛清澈無垢,眼睫濃密撲閃,忽地讓她想起了曾經這世間同她最親近、與她生來即緊密相連的那個少年。 心口微微一墜,牽出悶悶的鈍痛,常歲寧轉回頭看向前方。 片刻后,她道:“便叫阿澈吧?!?/br> …… “哦?出門去了——” “是,屬下沒道理攔著,便使人暗中跟隨照看?!遍L吉正同剛從外面回來的魏叔易細稟著:“用罷午食出的門,待到了用晚食的時辰又回來了,時辰拿捏得很是妥當?!?/br> 魏叔易“咦”了聲:“怎聽來好似拿我這別院當飯堂了?”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遍L吉合理懷疑道:“那仆婦說,這常家娘子尤愛吃rou,食量不輸男子?!?/br> 尋常百姓人家一月吃一頓rou才是常見,貧苦些的更需等到逢年過節才有rou吃,這常家小娘子被拐在外,必然饞了多時,八成就是看準了郎君此處人傻rou多。 想通了這一點,長吉的心情有些復雜:“覬覦郎君的小娘子比比皆是,覬覦郎君的rou……頭一回見?!?/br> 一時不知該欣慰還是其它。 魏叔易將一折公文合上,含笑道:“如此甚好,回京前將人養得圓潤些,待與喻公及常將軍交差時,也能更多討些人情。說來……常將軍與那崔璟或也該行軍至此了,嗯,得再加緊多喂些,留給我的時間已是不多了?!?/br> 長吉嘴角一抽。 這么說,事態還挺緊急了? 想到今日趙賦那肥頭大耳的兒子一番哭嚎招認,且還與他訴起苦來,竟說被人哄騙捉弄了,那對周家村夫婦半死不活的慘態并非是他下的手,魏叔易便問道:“那常家娘子可提過要見我沒有?” 提到這個,長吉挺直了腰板:“屬下沒給她機會提及此事,與她說明了郎君忙于公事不在別院,且無需與郎君道謝——郎君放心,屬下已將一切麻煩悉數扼殺于搖籃之內?!?/br> “……”魏叔易笑微微地看著他:“你是懂多管閑事的?!?/br> 第10章 過時不候 長吉聽來只覺冤枉:“不是郎君常覺被女郎糾纏十分麻煩嗎?” 魏叔易反問:“你可知這常家娘子,乃京師第一美人?” 長吉倒過來反問:“可京師第一美人不是夫人嗎?” 魏叔易微笑:“你也信?” 長吉:“……” 分明國公每每說起時神色皆堅如磐石,令人無法生疑。 所以—— 郎君實則也是個看臉的? 旁的小娘子糾纏不可忍受,換了什么京師第一美人,就要另當別論? “反觀你家郎君我已歲數漸增,不復年少,人老珠黃,豈能入得了人家小娘子的眼?!蔽菏逡鬃詴负笃鹕?,語重心長:“所以說啊,還是莫要過于往你家郎君臉上貼金了,平白遭人笑話,自作多情不可取,今后言行舉止當正常一些,給我留些顏面為上?!?/br> 看著自家郎君毫無瑕疵的那張臉,長吉短暫地懷疑了一下人生。 人老珠黃魏叔易? 那他豈不得是……血rou模糊魏長吉! “既常娘子不來見我,于情于理,便該由我去見一見常娘子?!?/br> 長吉忍不住問:“郎君要這個時辰去見?” 魏叔易看向窗外已然漆黑的天色:“那便明日一早吧?!?/br> 翌日清晨,魏叔易即去了安置常歲寧的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