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第18節
第二天早,廖南星在柳絲婀娜的春日碧水邊,神態嬌羞地塞給趙蘅一個精美的銀絲荷包,“你,你拿著這個?!?/br> 趙蘅錯愕。什么,什么意思,他……送……? 廖南星注意到她的表情,才發現自己的舉動引人誤會,忙道:“不不,這不是給你的。你幫我看看,如果是你,你會不會喜歡這個禮物?” 趙蘅將荷包倒出來,兩粒光潤透明的艷紅在手心里一閃。 是一對紅珠耳墜,細細晃動,極為精致,讓人一見就心生喜愛。 “真漂亮!”她情不自禁稱贊,“你要給誰的?” 廖南星一貫粗放,此刻竟然也顯出幾分眷眷溫情?!白匀皇撬徒o最適合這副耳墜的人。我覺得你們個性相仿,假如你喜歡,她大概也會喜歡。你可得替我保密,先別讓人知道了去?!?/br> “我從前都不知道你有妻子?!?/br> “啊,不是我妻子,是個傻丫頭。她沒和我一同來走動,最近——”他說著,忽然想起,“對了,我答應過給你的海線圖,一時就給忘了,我去取給你來?!?/br> 說著又折回剛才談天的亭中去取。 趙蘅等在原地,將他的那串耳墜小心收好。 忽然聽到身后有疾奔而來的腳步聲,一轉身,嚇了一跳,對上個怒目而視的女孩子。 一雙鶻伶伶的吊梢眼,菱形臉,漂亮得帶兇氣,沖著趙蘅劈口就問:“你和剛才那個男人是什么關系!” 趙蘅從沒見過這個女子,只覺得莫名其妙,“你是誰?” “我問你呢,你和他是什么關系!” 趙蘅想不理她,自己走開,女子又搶過一步攔在面前,奪過她手中的荷包,滿是憤怒,“這是他送你的?” 趙蘅急了,“你還過來,這是別人的東西!” 那女子身子竟像沒骨頭一般極為靈巧,一抓就溜,只想把荷包拆了看。 趙蘅抓住她胳膊,卻被她抬手一格,不留神身子就往后倒,撲通一聲掉進了身后的河水里。 “??!” 遠處的傅玉止和廖南星聽到趙恒呼喊,都聞風趕來。 廖南星一見那女子,就急道:“你怎么把人推到水里?” 女子還沒意識到是自己推了趙蘅,只當她做戲弄慘,更加鄙夷,抱著手:“又不是我推她,她自己跳下去的,裝什么樣!” “還不趕快去把人救上來!” “我為什么要去?她敢跳水,讓她自己游上來呀?!?/br> “她不會游泳!”卻聽玉止暴喝一聲,他心急如焚,竭力往前,雙腿卻重重將他拖住,整個身子摔到地上。 廖南星連忙又去扶他,被玉止一把推開:“別管我!她……!” “我去,我去!”廖南星說著往水邊沖,那女子急急將他拉住,“你去干什么?你也不會游泳??!” “那就由得你把人害死!”廖南星也大吼起來。 女子愣愣的,呆在那里。 眨眼間,趙蘅竟已經被水流沖到河心了,想追都追趕不上,“玉止,玉……”驚恐之下她下意識喊出最依賴的名字,又被四面八方的冷水灌進七竅,將她往水深處壓去。 一時許多人也被吸引到河邊。有人在橋上大聲呼喊一個擺渡的老頭,讓他趕緊回頭去接落水的姑娘,偏偏那老頭又是個耳背的,有人說“跳河”,他聽成“過河”,搖手說:“不過,不過,家去了?!北娙苏f“救命”,他又聽成“水井”,傻呵呵笑道:“有井無波,有波無井?!奔钡帽娙硕迥_拍掌。 岸上叫嚷喧天,把遠處水邊一片小舟上的人吵醒了。 傅玉行一身清貴黑衣,很俊俏安閑地在船里躺成一條,拿漁帽擋著臉。 “怎么這么吵?”他從草帽下發出懶懶的問。 “公子,好像是有人落水?!迸赃吿嫠抵鄣母嗍执顩雠锿?。 傅玉行拿開漁帽,不甚在意地將眼一轉,果然見到上游沖下來個若隱若現的人影。 好像有點眼熟。 趙蘅這時已經無法呼吸了,渾身上下的疼痛也分不清是水的刺冷還是窒息的撕裂感,整個世界好像只剩她一個人,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做不了,越掙扎越下沉越絕望越無力。 傅玉行看清了那個逐漸下沉的人是誰,原本還淡漠的臉微微定睛,面色未變,人卻已經坐了起來。 跟班這時也看清了,一下跳起來:“哎呀是大少夫人,二少爺,那是大少夫——”他沒喊完,已經被傅玉行隨手甩來的漁帽蓋了一臉。 傅玉行起身,一頭扎進水里。 趙蘅連掙扎的力氣都慢慢流失,意識也開始昏沉,身子拖著高舉的兩只手一點一點沉下去,陷入徹底無邊的黑暗寒冷之中。 突然,頭頂一只手伸來,有力地一把將她從漩渦中拽出。 冷甜的空氣灌進口鼻,帶來刀割般的疼痛,也帶來活的希望。趙蘅的四肢比大腦更快反應過來,將抓到的依靠死死抱住,哪怕雙目刺痛昏頭昏腦也絲毫不敢松手。 “別亂動!”傅玉行見她還掙扎,厲聲呵斥,直接從身后將人摟了,死死箍住她手,將人一路往岸邊拖。 岸上早有一堆人等著,見兩人拖著一身濕淋淋扒上來,都過來接應。傅玉行一手抓住岸,一手將趙蘅用力往上一拽,把兩人上身帶離了水面。 趙蘅手里還緊緊抓著傅玉行胸前衣襟,又驚又怕,一邊喘一邊咳嗽。 “有毛病嗎?不會游泳跳水里干什么!”傅玉行甩開她手,毫不留情罵道。 第二十章 你要我走? 傅玉行頭發衣衫盡濕,頭發愈黑,愈顯得面龐蒼白,有種秀弱之感,然而脾氣是一點都不秀弱。 “松開我!”他沒心思照顧趙蘅的驚魂未定,不耐地將她甩下。揉著被抓傷的手腕,離了人群,又去把他哥重新扶回椅上。 玉止一身衣服都陷進泥里,手被刮破了,膝上也全是泥巴。他自己卻渾然不覺,還是眼睜睜看著趙蘅的方向,面上毫無血色:“她怎么樣了?” “死不了?!庇裥袥鰶龅?。 他哥又把目光轉到他身上,盯著他,半晌,怔愣問了一句:“你今日不是和趙小姐去游湖嗎?” 傅玉行也不回應,安置好他哥,趁著混亂,甩手走了。 這天回去后,趙蘅果然發起燒來,玉止一夜都不敢睡。 他坐在床邊,看著趙蘅青白的臉色,又低低頭,看著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她的手。 握住,又松開,又握住。 唯獨夜深人靜,所有白天發泄不出的無力、后怕、自責,甚至是一絲陰暗的妒意,從房間的各處角落里滋生出來。 為什么他會是一個半身痿廢之人? 為什么她有危險時他卻不能護她? 既然給了他這樣的命運,為什么又要讓他遇上她?既然把她送到他身邊,又為什么不能給他一個健全的身體? 幼年時為救玉行而失去雙腿,他從未對此后悔過??赡且豢?,他甚至有些嫉妒起玉行。 連玉行都可以。 他都可以。 唯獨他…… 等到趙蘅恢復,廖南星第一時間帶著那日的女子登門道歉。 那女子原本是個海邊采珠的海女,名喚紅菱的,兩年前因被家人逼著下深水,路過的廖南星看她可憐,便出錢將她贖到船上。 這回到宣州,她臨上岸前忽然患了兩天痢疾,所以廖南星只許她在客店休息,想不到那日她卻偷偷跟了來,又誤以為廖南星送趙蘅禮物,醋意大發,才有了一場意外。 廖南星面對趙蘅和玉止,滿面愧疚,道:“她長期住在船上,鮮少上岸,所以不通人情,個性也莽撞。其實她心里是怕的,這幾日一直在問你?!闭f著又要紅菱給趙蘅道歉。 紅菱也知自己有錯,但見了趙蘅,還有些掛不下臉來,小聲咕噥著:“我哪知道她不會游泳?” “你腦子里是不是缺根筋!”廖南星面對她完全沒有了對旁人的好臉色,狠狠訓道。 玉止一向是最好說話的,平時哪怕旁人冒犯他,他也都一笑置之,這回卻顯得很不饒人。 “這件事不光是她的責任,你也有責任。她不懂事,但你懂。且不說我夫人不會游泳,就算會游泳,早春料峭,落了水,輕則傷風,重則凍傷,真有什么,不是一句莽撞就能一筆勾銷的!” 趙蘅坐在玉止身后,沒看到他說這話的表情,只覺得他的語氣從未有過的冷硬,一個字一個字敲在那二人頭上。 剛才還別別扭扭的采珠女,竟然也一下子老實了。廖南星不用說,更是滿臉羞愧。 事后趙蘅偷偷問玉止,“你今天對他那樣嚴厲,萬一以后有了芥蒂可怎么辦?” 玉止發現她這完全是把自己放在后位的問法。他凝重憐惜地看著她:“你還問他?你自己差點就出事了,你知不知道?萬一你……” 萬一,那個萬一,他連想都不敢去想。 意識到自己的感情太沉重,他這才低了低聲音:“他不是不通事理的人,事情本就錯在他,我沒有說錯什么。阿蘅,你要知道,你自己的性命無憂才是第一位的?!?/br> 趙蘅有些呆呆的。 她總覺得玉止近來似乎有些低落?!坝裰?,你怎么了?” 再過幾天,趙蘅特意去客店找了廖南星。 當時廖南星正和那個叫紅菱的女孩子吵架。 “平安符又不是我自己要的,我是想你戴著,你當我不會擔心你嗎?倒成我多事了!” “我又不是怪你使喚我,我是怪你把她推下水。你這種脾氣什么時候能改?” “我以為你把耳墜送給她了!” “反正也不是給你的!” “你給我!” “不給,我已經扔了?!?/br> 紅菱伸手就去他衣襟里搶。 “你坐好,坐好!給人看見像什么樣子?!?/br> 正吵得熱鬧,二人看到趙蘅進門,紅菱這才把人松開,白了她一眼,轉身走進內屋里去。 趙蘅踱過去坐下,看著紅菱的背影,“她還在誤會?” 廖南星也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就是個醋壇子,別管她!” 趙蘅求教道:“我是想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