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相逢 第13節
婦人牽著趙蘅朝里面喊了幾聲,也沒有人回應?!鞍パ?,這人一定是不聽我的話,又去渡口撐船了,我明明告訴他身子還沒好,不能去,不能去,可他就是不聽?!?/br> 趙蘅沒有見到人,就想告辭離開。 但那婦人偏偏熱情得很,一再拉她到船頭氈上,鋪開了菜肴果酒,要請趙蘅喝上幾杯。 他們的酒也不知是什么,辣得厲害,趙蘅勉強喝了一口,被嗆得連連咳嗽。 那婦人又一再斟了酒來,讓她多喝。 趙蘅這時已有些不舒服了,這婦人實在熱情得讓人不自在。 趙蘅趁她又去斟酒篩酒的間隙,馬上站起來道了聲謝,就想下船。 “嘿嘿,趙家娘子別這么急著走嘛!”婦人從身后追上來,手里還提著酒壺,一下沒收住腳,整個撞在趙蘅身上,那酒液就淋淋瀝瀝灑了她一身。 趙蘅驚叫一聲,碧紗裙已被打濕了貼在身上。眼見渡口上人來人往,她不得已往艙口里折去。 那婦人又跟在身后連連道歉,又要手忙腳亂替她揩拭。趙蘅搖搖頭推開她,自己揭開外面的裙衫一看,連里面貼身的小衣也已經濕透了。 “唉呦這可怎么是好?快把外衫脫下來,我拿到爐前去烘一烘,再找身新衣裳給你!” 趙蘅還有些猶豫,那婦人已經去把窗口都封起來了,一邊拍手踮腳地自責不已:“你看看我這個人,老是好心做壞事。本來想對娘子表達一番感謝的,又搞得你這么狼狽,你該討厭死我了!” 趙蘅見她懊悔,便出言安慰,“也沒怎么,換身衣服就好了?!?/br> “正是呢,你趕快聽我的話,這天氣一受涼馬上就要病倒,四面我都封起來了,你就在這里換下衣服,不礙事的,我還在外面替你看著呢!” 趙蘅剛才還不覺得,現在濕衣服貼在身上,稍一受風,果然冷得人打寒噤。她沒忍住,打了個噴嚏。 婦人把被單捂在她身上,主動上手替她把外衫剝了下來?!拔夷玫酱^炭爐上替你烘一烘,??!” 然而一走出艙門,那熱心的婦人馬上變了臉,把衣裳用綾布通通扎了,一拋手,扔到水里去了。 下層船艙里,三位公子這才露出頭來。 “成了?” 婦人抿嘴一笑,“那小娘子酒量可是不錯,那么辣的燒刀子,連著灌了幾杯下去,她竟還站得起來,要不是我一時應變,把酒潑到她身上,你們可就成不了事了!” 蔡公子知道她的意思,也不吝嗇,直接給了她一吊錢,“好了,沒你的事了?!?/br> 那婦人拿著錢,低頭笑瞇瞇去了。 “接下來怎么辦?”有人詢問。 しittiē γosě 蔡公子吩咐人拿上來一個小竹簍,面帶神秘,當著另外兩人的面掀開一個口子。那二人依次伸臉去看,一眼都變了臉色,倒吸一口涼氣。 “你就不怕弄出人命哪?”其中一個扯住蔡公子的手臂,壓低聲音道。 “放心,拔了牙的?!辈坦有Φ玫靡?,“不過,也足以把個小婦人嚇得魂飛魄散了。到時,你想她又沒有衣裳穿,又走投無路,衣衫不整地地爬到甲板上,當著這么多人的面,那得出多大的丑?” 三人聽了也紛紛笑起來。 他們將上面的艙口掀開一道小縫,傾倒竹簍,慢慢就見一條手腕粗的花綠蛇露頭而出,游進了船艙里,鱗片在甲板上摩擦的聲音聽得人牙酸心寒。 那尖尾巴倏忽一溜,消失在里頭。 三人豎起耳朵聽著,果然不多一會兒,里頭傳出一陣魂飛天外的慘叫,緊接著砰砰一陣跳腳的響動。 公子們伏在門外,不敢笑出聲,拍手跺腳,更把耳朵貼進了窗口,等著接下來的動靜。 哪知道那陣慘叫過后,又過了許久,船艙里始終一片寂靜,好像里面的人憑空消失了。 怎么回事?幾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神里讀出不妙?!皠偛拍且宦曧憚雍孟裉貏e厲害,傅家娘子不會是驚嚇過度,一頭碰死了吧?” 這話說得眾人紛紛變了臉色,推肩踩腳地都擠進去查看,只見一個艙內空空蕩蕩,通向船頭的艙門大開著。 “壞了!”幾人連忙追出去,夾板上也是空空蕩蕩,只有船舷邊落著一只繡鞋。 冷汗下來了。 幾人奔過去扒著船幫看,卻半天找不到人。這地方就在岸邊,水淺無波,總不至于這么快就沉到底了吧? “這……這下怎么辦?”到底是膽小的,有人已經嚇得聲音發軟。 蔡公子也茫然無措,又不敢置信,又想挽回,只一味將大半個身子伸到水面,拼命瞪大眼睛尋找著。 其他人也學著他的樣子,沒留神,身后竟有一支蒿桿子伸過來,照著幾人背后咚咚一捅。 半空里幾聲慘叫,幾人像下餃子一樣掉到了水里。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們又驚又慌,兩眼發黑,在水里連撲騰帶拉扯,把岸上四面八方的人都引了來看熱鬧。 公子們的衣服多是繡緞,本來就重,一旦吸了水,更將整個人往下拖。好不容易等他們吐著水扒上船舷,一抬頭,就見一個人穿著打漁的粗布衫子,坐在艙上。手里斜抓著一只半長的竹蒿,目光如電,不是趙蘅又是誰? 幾人在她的注視之下心虛地打了個抖,鬼手鬼腳地還想爬上來,又被趙蘅一桿抵住了?!澳銈兪鞘裁慈?,誰叫你們來戲弄我的?” 蔡公子還想裝糊涂:“誰戲弄你了,誰知道你是哪個……還不快讓我們上去?” 趙蘅也不和他們周旋,一挑眉毛,“沒有,那就別上來了!”那條蛇正被她抓在手里,也不客氣,一抬手就扔了過去。 那幾人嚇得丟魂喪膽失聲大叫,在水中亂揮亂躲,也不知將綠蛇揮到哪里去,又慌張四顧,一看,蛇竟落到水里,又朝他們游了過來,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慘叫。 岸上的人都看得哈哈大笑。 傅玉行伏在遠處的欄桿上面,雖隔得遠,也看到了那幾人的狼狽模樣,不禁也笑出了聲。 三位公子已然崩潰,蔡公子抓著趙蘅的船蒿哭怕道:“是二少爺!是二少爺!不是我們的錯!二少爺讓我們拿蛇來嚇你,我還勸他說千萬不要這樣干,他卻怎么都不聽??!” 趙蘅停下抓桿的手,“他人在哪里?” 那幾個人抬頭,趙蘅順著他們的視線回頭看,剛好看到了酒樓上正倚欄觀望的傅玉行。 雖遠遠的看不清臉,但分明都感受到了兩道目光空中相對。 趙蘅什么話也沒說,把桿子一丟,上岸而去。 那幾個公子拽著她丟下來的船桿,好不容易拖著一身水爬上了岸,掩面逃開,一路上都是眾人的大笑。 趙蘅一路朝酒樓沖過來。 傅玉行身邊的女伎陪他一起扶欄看熱鬧,都覺得心驚:“你這長嫂可真厲害!” 傅玉行將臉枕在胳膊上,垂眸淡笑看著樓下的趙蘅闖過人群,“她可不是什么好擺弄的,這幫廢物哪里是她的對手?” 女伎異樣地看他一眼。 他不是極討厭他的大嫂嗎? 趙蘅已經一路上樓來,手上還拎著一個用舊衣提起來的布包,不顧堂倌們的阻攔,徑直找到了傅玉行的廂房闖進來。 見房里還有陌生女子,她眼盯著傅玉行:“姑娘,我和這混賬東西有話要說,勞煩你先離開,省得驚著你?!?/br> 但顯然傅玉行才是女伎們的財主,傅玉行沒發話,對方便露出夷然不屑之情。 趙蘅也不客氣,直接把布包扔到他們面前桌上,那條綠蛇倏地竄了出來。 女伎嚇得大叫一聲,忙不迭提著裙子跑了出去。 趙蘅冷道:“你平日雖刁鉆,我還當你多少算個男人,想不到你還使出這么下作的手段!” 傅玉行見了,臉色也是一沉?!八麄兡眠@東西來嚇你?” “別裝出一副不知情的樣子!”趙蘅道,“我告訴你,我如今是再不打算容忍你的,再有下回,我打爛你的頭!”說完,負氣走了。 稍后時,那幾位凍得哆哆嗦嗦的公子們也回了廂房。堂倌們燒來熱水,把人一個個泡進浴桶,屋里水氣蒸騰。 幾人邊洗邊罵:“娘的,怎么會有這樣的女人!力氣比頭牛還大?!?/br> “你看到她捏蛇了嗎?我想起那畫面就覺得身上打哆嗦!” “算了,傅二都不是他的對手,咱們幾個輸在她手上也不丟人?!?/br> 他們這邊狼狽,傅玉行風光霽月事不關己在旁邊看著,不冷不熱吐出一句: “活該?!?/br> 幾人不滿地在桶里抱怨:“哎,我說傅二,我們可都是為你出頭才吃的這苦??!到頭來你還數落我們?!?/br> ”是啊,你究竟是想我們替你教訓她,還是不想我們替你教訓她?早知道你沒這個心思,我們費那勁兒干什么?” 傅玉行不理會,看不出他究竟什么心思。他抬手,將扇柄往旁邊門花板上敲了兩下。 五六個兇神惡煞的龜奴應聲闖進來,抬起三只浴桶就往大堂里沖,驚起外面男男女女一片嘩然,三人赤條精光縮在水里,嚇得大叫:“這是干什么?傅二,傅二!” 傅玉行坐到人家搬來的一把高背椅子上,翹起腿,叉了手,坐在廊下看幾人出丑。 蔡公子大叫:“傅二少爺,我們哪里得罪了你了,我們可都是在為你出頭!” 哪里得罪他了? 傅玉行冷眉冷眼笑起來,“第一,我不喜歡蠢人?!?/br> “第二,我討厭別人拿我當冤大頭?!?/br> “第三——”他一抬手,把那條滑涼涼的死蛇也扔進了浴桶,那幾人又想爬出去,身上又沒穿衣服,哭都哭不出來。 “你們拿這東西來嚇她,不是惹她不痛快,是在惹我不痛快?!?/br> 他看也不看他們,自己走了。幾個龜奴早已領了傅玉行的意,來到浴桶邊蹲下身子。那三人看出他們意圖,連忙擺手求饒:“別,別!千萬別!” 龜奴們一個用力,把浴桶掀翻過去,三人裹著水打著轉從桶里滾到地上,弄得一片地水淋淋的。等他們光著屁股蛋從水里爬起來,整個大堂都指著他們哄堂大笑。 傅玉行回家時,已是深夜。 守院的婆子來替他開門,他特意問了句:“老爺子下午找我沒有,我大哥呢?” 仆人都說沒有人找,一切如常。 那女人沒把白天的事說出來? 雖然是這樣,他也并不感激她。 因為那條蛇,勾起了他一些不愉快的心事,一整天都心情陰郁。 心情不好時,他就不愿意眼前有人。把婆子都揮開了,自己提了一盞昏昏的風燈,走在月色闌珊的院落中,身影顯出一些寂寥。 回到房中,換了衣服,躺到床上,厭倦地閉上眼睛。黑暗里,那份平時藏在心底的空洞感,此刻無邊無際如水寒涼從床底慢慢淹上來。 突然,橫在床上的手感覺到了什么奇怪的觸感,細毛森森的,rou很軟,軟到能隔著一層皮rou摸到細小的骨頭。 那種詭異的手感讓他一個激靈從掌心到天靈蓋,霍得一下彈起身,一動之下,床幔又下黑雨般噼里啪啦掉下來十幾只死老鼠,有些直接彈到他身上。 傅玉行從腳底到頭頂的血液全都凝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