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約莫,就是幺雞之于他,心中的情分地位了。 崔閭眼前黑了黑,閉眼調整了一下,聲音帶上了啞意,沖著陶小千道,“帶你師傅下去,好好替他收拾收拾,元逸……” 旁邊一直默不作聲的崔元逸上前,也紅著眼聲帶微哽,“父親……” 崔閭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道,“開忠護祠,準備迎吳方入祠,選上好紫檀棺木,擇日下葬?!?/br> 忠護祠,是當年崔氏家主,為忠心護主,一路跟隨而來的部曲們,特意立來嘉獎他們的英勇護主之功的,受崔氏子孫香火祭拜,崔氏子不斷,他們的香火亦不斷。 陶小千忍淚上前,半膝跪地,“是?!?/br> 說完頓了頓,終于忍不住哽咽道,“我師傅未娶妻,身后無子,老爺可否容屬下,以子奉其碑入墓?” 崔閭欣慰的垂眼看他,點頭道,“理當如此,他本就待你如子,你有此心,便也全了他的回護之情,去吧!好好送他一程?!?/br> 陶小千立即將配刀置于身側,雙手伏地,雙膝跪地,給崔閭叩了三個頭,高聲道,“多謝老爺,允我父列入忠護祠?!?/br> 旁邊部曲護衛們,皆雙膝跪地,舉刀過頭頂,沖著崔閭道,“多謝老爺,允吳頭領入列忠護祠?!?/br> 這是對他們這些部曲們,最大的肯定和嘉獎,死后哀榮! 旁邊幺雞和凌嫚真真是有些被震撼到了,他們沒料會在這窮鄉僻壤之處,竟會見到這般紀律嚴明,錚錚悍勇之氣的隊伍,與京畿中一等一的勛貴府邸,也毫不遜色,甚至還隱隱更勝一籌。 這些人平日里,都散在大宅各處,無聲無息的,沒料聚在一起,竟有這般盛氣。 怪道清河崔氏那么橫氣,就是窩在這山凹子里百年不出的博陵崔氏,也同樣擁有橫氣的資本??! 那些護著孫氏一路從和州歸家的,一個個臉上帶著悲傷哀痛之色,眼眸中的憤慨在聽到吳方最終的落處后,化為了聲聲嗚咽,心中存的一絲憤恨,在這一刻化為了難言的悲涼。 主家少爺的一念之差,害得他們死了一多半人,連頭領都因傷勢過重,最終沒能挺過來,一行二十多人,只回來了五六個,還個個帶傷。 崔元逸叫來了府中的大夫,替他們看傷重新上了藥,好好安頓了下去。 孫氏被吳氏攙扶進了前廳。 崔閭在院中站了一會兒,終于吐出胸中一口濁氣,巡望向周圍垂頭拱衛大宅的護衛們,爾后,一點點的挺直了脊背,伸手推開了太上皇的攙扶,扯出臉上一抹笑來,“我沒事,倒叫你看笑話了,也是我……家門不幸……” 太上皇沉眼看著他,緩緩道,“別笑,不好看,在我面前,無須遮掩,帷蘇,指有長短,人無完人,你無須自責,便是有一二不孝子在,亦無損你分毫品格,他是他,你是你,子不類父,古亦有之,唯自省、自強,切不可自抑、自責,那不是你的錯,更何況,他成年了,成年人就該自己承擔由自己闖下的禍端,并攀扯不到子不教父之過上,你盡力了,且是我見過的最好的父親?!?/br> 崔閭垂眼,看向二人腳下,片刻道,“我……不是個好父親,但屬于他的鍋……我不背?!?/br> 說完,挺直了身體,一彈衣裳,舉步朝前廳邁進。 堅定、堅韌,似下了某種決定。 太上皇一愣,攸爾一樂,舉步跟上,就是說,這才是他認識的崔帷蘇,向來就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 孫氏跪在前廳中央的地板上,將丈夫寫的休書奉上,眼淚又忍不住往下掉,旁邊吳氏陪著她,一邊輕拍她的后背,一邊輕勸她,“慢慢說,別急?!?/br> 崔閭撩袍坐下,望向正中心處跪著的孫氏,出去時開朗健談的婦人,歸來卻是一副頹喪枯瘦的模樣,曾經的風韻都叫頹靡替代,浸染上了酸味苦澀。 “吳氏,扶你弟妹坐下說?!?/br> 可孫氏卻堅持不肯,推開了吳氏來拉她的手,沖著上首位的崔閭叩了一個頭,“兒媳有罪,就讓我跪著說吧!” 爾后慘然一笑,聲音帶上了凄楚,“妾忘了,妾已經不是崔氏婦了?!?/br> 她低下頭,緩了一會兒情緒,才壓抑著悲泣道,“自從在西北長廊線上,妾不得已斷了他一條腿之后,他……” 說著捂了臉,再次伏低了身體禁不住的哀哀痛哭。 這事她給崔閭報過,目下也就只有崔元逸知道,她一開口,旁邊連同吳氏在內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氣去,皆驚訝愕然的看向伏地的孫氏。 大約是沒料,這女人竟有如此膽量。 崔閭聲音低沉,“你是不是我崔氏婦,他說了不算,便是休書,父母在,由父母拓戳,兄長在,由兄長代拓,一人言爾,不得算結,孫氏,你一向秉持婦德容工,于我崔氏又育子有功,cao持家業十來年未有出錯,侍孝于婆母床前夙夜不休,又孝于陵前執兒媳之禮,于國禮家法,你皆盡心竭力,孝儀兩全,是以,崔氏婦之名你當得?!?/br> 孫氏驚訝抬頭,似未有想過,自己在公爹心中的評判,竟如此之高,一時也不知是委屈的,還是感動的,端端正正挺直了腰的,給崔閭叩了三個頭。 崔閭頓了片刻,又道,“你前次來信,信中所言,亦顯出你果敢決斷之心性,便是女子之身,亦能做男兒所不能及之事,為父既允了你外出走商,便也有考察你行事能力之說,若能撐門立戶,二房少了一個崔仲浩又如何?你可敢一人接了養育子女,支撐家門之重擔?當然,若來日你有了更好的去處,為父亦不會用孩兒攔你,左右我崔氏對你不住,便是濟兒他們,想來亦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