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科舉路 第301節
徐韶華不想爹娘在這地方被人沖撞有個萬一,好說歹說這才將人勸了回去,隨后這才與安望飛并肩朝貢院走去。 安望飛因為昨日答題出乎意料的順利,這會兒心情很是愉悅,看著徐遠志和林亞寧忍不住道: “若是我娘也能好起來,那也應當與伯父伯母這般恩愛了?!?/br> “那若是再有一個金榜題名的兒子,那便更加圓滿了!望飛兄,任重而道遠??!” 徐韶華笑吟吟的說著,拍了拍安望飛的肩膀,安望飛用力點了點頭: “若接下來的考題皆如首考,我應當是沒有問題的?!?/br> 徐韶華聽了這話,卻不由得搖了搖頭: “我聽明樂兄說,今次主考乃是禮部尚書陳大人,陳大人素來性子溫厚,故而這首考考題簡單些也在情理之中。 可首考只是一個開始,若是其余兩考的難度皆如此,只怕此次會試的貢生要多如牛毛了,陳大人自不會看到這樣的情況發生?!?/br> “啊……” 安望飛一時不由苦了臉,徐韶華看了安望飛一眼,認真道: “我說這些,卻不是想要讓望飛兄泄氣,與其待考題分發后,望飛兄再兩眼一抹黑,倒不如現在有個心理準備,屆時也有更多的時間思考題目。 況且,望飛兄素有急智,我并不認為若是題目難一些望飛兄便會敗退。相反,風起之時,迎風而上才會飛的更高?!?/br> 徐韶華如是說著,相較于胡氏兄弟來說,安望飛似乎更缺乏一些肯定自我的信心。 安望飛聽了徐韶華這話,鎮定下心神,遂輕輕點了點頭: “華弟的話,我記下了?!?/br> 一里的距離,二人走了一刻鐘這才走到,貢院兩條街道上已經被堵的嚴嚴實實,兵將也在將多余的馬車趕出去,但即使如此,也耽擱了不少時候。 而這里面,還真有一些連站都站不穩的考生,白著一張臉立在人堆里,若非此地不是貢院,只怕也要驚起一片人影。 今天的徐韶華和安望飛并未與胡氏兄弟相遇,他們比昨日早一刻進入號房,里面污穢縱使被連夜清理,可一進去仍讓人覺得呼吸艱難。 徐韶華雖然是考生中年歲最小的,可是他在國子監用羊奶養了那么久,如今若是細看,他卻是要比安望飛還要高上一指。 再加上他日日練劍不輟,并不似尋??忌前闱迨莸闹挥幸粚庸穷^架子,可在狹窄的號房之中,那一層薄薄的肌rou都顯得有些擁擠了。 所幸,徐韶華素來對環境有著較強的適應能力,這會兒還能有閑心看著外頭的光影變化,推算出今日前來分發考題的兵將竟然提早了半刻。 也就是說,在徐韶華之前的號房中,應當有些考生缺考未曾分發考卷了。 不過,徐韶華這會兒無瑕去想這些,他一展開考卷,看著頭一道論題,一時不由頓住。 他是猜測到這位陳主考不會這么輕易讓考生過關,可卻沒有想到這一題竟如此刁鉆。 私心,世間之人,何人無私心? 君子論跡不論心,論心世間無完人。 這考題哪里是讓考生論私心? 這是讓他們論心吶! 這是要讓考生在殿試之前,便將自己的整顆心,想法都剖出來給天子看。 若有敷衍了事者,則無得見天顏之機。 若有浮躁虛言者,亦會被打落云端。 這位陳尚書,哪里是什么溫和敦厚之人,或許,他將以這三字,造就大周開國以來,會試取中者最少的記錄。 徐韶華微微定神,隨后這才淡定的將接下來的題目認真看完,其中,除了私心論外,還有一道熟悉的判語。 此題,正是當初那位浣紗女孝期被強娶成婚的殺夫案,只不過此題考的是此女因何無罪。 徐韶華看到無罪之時,也不由得一怔,倒是不曾想到,此處竟與那原劇情背離。 既然此題能以此為題,應是那位浣紗女已經被洗刷冤屈了,那么還會有殺神云霄嗎? 徐韶華將這個疑惑壓了下來,提筆將那曾經熟稔非常的答案條理清晰的寫了下來。 寫完了一道誥,一道表,并五條判語后,徐韶華這才重新將目光放在了本次的首題之上。 第169章 私心。 徐韶華的視線落在這兩個字上, 久久未曾動筆。 私心,利己之心,私欲也。 就連當初他初次設法讓許青云落馬之時, 亦是懷抱私心, 可此私心對霍元遠,甚至原本的霖陽府駐地的百姓等人來說,卻是他們逃脫魔掌的助力。 是以, 私心與否, 不在其他, 而在于此心是善心還是惡心。 許青云一己私欲, 為了用先帝玉佩獻媚圣上, 卻不惜對稚童下手;為家族子弟科舉,不惜算計囚禁其他學子, 而最后卻也因此招來欽差, 自取滅亡。 再說本朝平南侯,他好名,固有私心,可即便他有私心,卻也是在國難之時, 敢為人先, 何人能說他一個不好? 徐韶華一時思緒紛飛,隨后深吸一口氣, 鋪紙磨墨,揮毫寫下: “學生謹對:私心者, 不應論之私情, 而應論其心。文死諫武死戰,以贏得生前身后名, 是故,私心古來有之。 若民無私心,則昏昏度日,不事生產,而至家無斗儲,人丁凋零;若商無私心,則貿易不通,耳目閉塞,而至國庫不豐,民心難安,此將國之不國,民之不民。 然,此心應論之以善惡,應論其行事之結果,若以善心卻得惡果,此為正中之偏,若以惡心而得善果,此為偏中之正。是以,若君子而論私心,應三思而行,思其因,思其情,思其果?!?/br> 徐韶華因自己這些年的經歷,一時有感而發,當初他之所以在得知軍報有異后,明知前路渺茫,明知此去或許會打亂他這些年的種種籌謀,可他還是毫不猶豫的去了。 蓋因,若是他的猜測成真,若是傲舜大軍揮師而下,這后果他承受不起,更不愿看到。 若是說的自私一些,他為的是自己的家人安然無恙,可那些駐守寒塞的將士便不是這樣的想法嗎? 他們拼死守護的百姓之中,本就有自己的家人,正因如此,所以他們才能悍不畏死! 三思而仍往,此事必行! 這是一道論題,但更多的卻是在與自己的理智和感情斗爭,但誰又能說這樣的私心有瑕? 無人! “是故,若民欲子孫后代,生生不息而耕耘不輟,辛勞而得穰穰滿家,豐衣足食;若商欲買賣牟利,飽腹享受,而走南行北,奔波而得金銀之利,國庫充盈。 若忠言逆耳,死諫而得勸劣政,若馬革裹尸,死戰而得一方安寧,雖私心而猶大義也!學生,謹答?!?/br> 待最后一筆落下,徐韶華只覺得自己仿佛渾身的力氣在一瞬間被掏空一般,筆剛一擱下,手指便已經輕顫起來。 在此之前,還從未有一次作答讓他深刻的將自己曾經的經歷,內心的想法這樣剖析。 但也從未有一次答卷,讓他能體會到這樣酣暢淋漓的感覺,這一刻,隨著身體的疲倦襲來,可更多的卻是精神的滿足。 徐韶華長長吐出一口氣,靜待本次考試的結束。 而出人意料的是,本次徐韶華較之上一考,竟然提前一天寫完了答卷,是以他足足等了一整日,這才終于在次日得以踏出號房。 正午的暖陽將柔和的光暈平等的灑落在每一處土地上,少年走出號房,卻不由得被晃了眼,待他適應后,那雙墨玉般眼眸中,仿佛有一道無形的枷鎖被悄然打開,深沉轉為清亮,卻又似返璞歸真。 “華弟!” 徐韶華剛一走出貢院,安望飛便沖著他招了招手,兩人身上都有味道,誰也沒嫌棄誰,只并肩走著,安望飛忍不住道: “華弟,我怎么覺得你我仿佛參加的不是一場考試?” 旁人科舉完后,都灰撲撲,有氣無力的,倒是華弟,那雙眼睛晶亮極了,站在人堆里任誰都想多看兩眼,整個人都仿佛帶著光一般。 徐韶華不太明白安望飛為什么會這樣想,他只是隨意一笑,眨了眨眼: “或許,是我頓悟了?!?/br> 安望飛聞言登時不干了: “華弟你竟忽悠我,當我是三歲頑童??!” 兩人追逐笑鬧,走了一截這才看到了在馬車旁等著的林亞寧和徐遠志,林亞寧連忙讓兩人上了馬車,里頭是溫熱的羊肝湯,羊肝被切的很薄,嘗不到什么滋味,可細細品來又多了一絲厚重的味道。 “羊肝有明目之效,伯母怎么知道這兩日我寫文章寫的眼睛都花了,這可真是一場及時雨!” 安望飛一時心中涌起一股暖意,縱使他爹不能陪考,可誰讓他爹有眼光,與伯父結為異姓兄弟,現如今有伯父伯母在,他也不算是孤零零一人了。 安望飛將眼中熱意逼退,又喝了一碗,這才停手,徐韶華慢吞吞的將口中的羊肝咽下,這才開口: “我娘她以前也不懂這些,想來也是打聽到的?!?/br> 等回了徐宅,聽大用說了一嘴,徐韶華這才知道是自己二人在貢院考試,爹娘坐不住,又去醫館請教了食補的方子,又提前一天定好了羊肝,這才趕在中午前煮了這羊肝湯。 “我一場科舉,倒是折騰了爹娘一通?!?/br> 徐韶華不由得搖了搖頭,大用嘴快道: “哪里,郎主和老夫人都是心疼郎君,這才如此,郎君這兩日都瘦了一圈,小人看的都心里難受,何況郎主和老夫人他們?” 徐韶華笑了笑,未曾再說什么。 許是因為休息了一整日的緣故,徐韶華今日洗漱一番后,倒未曾直接入睡,反而一身清爽的坐在書桌前又看了會書。 而另一邊,陳庭齊和譚越書共同商議的考題也已經在印刷完畢,譚越書這會兒也徹底沒脾氣了。 這陳大人吧,說他溫厚,看看他寫的考題,都要嚇死個人,可若說他張揚,可其在自己面前又十分膽小,真真是讓人看不透。 這會兒,陳庭齊喝著茶水,看著簾外人影憧憧,顯然他們此刻正在整理考題,等待明日的發放。 譚越書忍不住輕咳一聲,低低道: “陳大人,聽說……那位徐解元此番提前一日便結束了答卷?” 徐韶華的存在本就是兩人能坐在這里的根本原因,二人對其多有關注也是常理。 況且,考生若有異動,巡考官告知總裁也在規矩之內。 只不過,讓譚越書沒有想到的是,在陳庭齊那樣刁鉆的論題之下,徐韶華竟然提前停筆了! 譚越書得知這個消息后,整個人差點兒炸了,他私心想著,圣上只怕也不是不想要此子入朝,否則為何要讓自己來看著。 可是,那徐韶華竟是這樣放棄了嗎? 陳庭齊這會兒也不由得動作一頓,半晌這才開口道: “有私心之人,乃天下之人,無私心之人,可稱一句圣人,不過一道問心之論,他若都過不去,更遑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