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可以說這是塔爾漢有生之年最光輝的時刻之一,甚至超過了當年他親手斬下老汗王的頭顱自己登上汗位的那一刻。 當初被斬斷手臂如同喪家之犬一樣逃回大漠之時有多狼狽,今日就有多揚眉吐氣,不可一世。 那種大仇即將得報的痛快令塔爾漢斷臂處越來越燙,像是有火苗在骨髓里燒灼,明明他剛喝下兩大碗止痛的湯藥,本該麻木不覺才對,但那種疼痛隨著周邊人聲鼎沸的喧囂愈發尖銳,塔爾漢面色赤紅,如飲烈酒,竟生出一種這痛楚不是毒瘤在作祟,而是斷臂新生的錯覺。 他忽然抬手一揮,身下的轎攆便穩穩當當地落在地面上,他的正前方就是祭臺,能很清晰地看到下方被綁縛住手腳的死刑犯。 塔爾漢的嗓音粗狂又跋扈,他哈哈大笑道:“高炎定啊高炎定你這狗賊也會有今日!當初斷臂之仇,今日我要你雙倍償還!”他話音剛落,身邊貼著的美女以及周遭的臣子開始不停地奉承他,自他殘疾后他再未有過這般得意的日子,似乎高炎定成了任他砍殺的豬狗后,南下吞并桓朝的那一刻也已不遠。 他又是當年那個驅策戎黎鐵騎掃蕩大漠和北地的勇士塔爾漢,而不是被高炎定打倒的手下敗將。 塔爾漢被哄得飄飄然,連先前商議好的殺俘祭祀的流程全部拋之腦后,只想在所有人面前表現自己對高炎定的生殺予奪,好將這些年的憋屈怨毒如數奉還。 “來人!先砍斷他的手腳以解我心頭之恨!” 第94章 兄弟鬩墻 大巫覺得中途篡改流程是對神明的不敬,出言阻止,誰知塔爾漢此時滿心滿眼報仇雪恨,壓根聽不進去任何忤逆之語。 “誰有異議,誰就和高炎定這狗賊一個下場!”塔爾漢這兩年越發剛愎自用,脾氣古怪殘暴容不得旁人忤逆自己分毫,據說宮廷內被他虐待至死的宮人、奴隸不勝枚舉,隔三差五就要運出一批尸體丟到戈壁上喂禿鷲。 大巫為難地環顧左右想要找個一同勸誡的人,可惜塔爾漢愛重的兒子、親信都各懷鬼胎,沒人愿意為了這點小事憑白惹他不快。 大巫十分忐忑,想再次諫言又懼怕對方的暴虐,眼看負責行刑的戎黎勇士舉起了屠刀,只聽一道沙啞的女聲伴著一股中原香料的特殊味道倏忽而至,“等一等!” 眾人抬眼望去,只見來人周身被精美的布料包裹,玄色上衣配赤紅長裙,蒙著面紗,兩條手臂上各戴三串綴有鈴鐺的金臂環,行走間不斷發出細碎空靈的響動。 塔爾漢見她身姿窈窕,那股若有若無的幽香化作一只柔夷,不斷在他周身撫弄撩撥,他原先懶洋洋靠坐在轎攆中的肥壯身軀驀地一抖,只覺得這女人讓自己心醉神搖,心間如有萬千蟲蟻爬行,瘙癢難耐。 他色、瞇瞇的目光隔著十來丈距離在她高聳的胸、脯、纖細的腰肢以及更為下、流的部位毫不掩飾地游移,此時他斷臂處的灼燒感更為強烈了,然而眼前的美色讓他刻意忽略了疼痛,滿腦子只想著用自己僅剩的一只手撫摸遍這具曼妙的軀體。 被美色俘虜的塔爾漢起先毫無所覺,可隨著女人的靠近,他忽然察覺到了違和的地方——這女人似乎遠沒有自己想象中來得年輕。 塔爾漢被傷病折磨了兩年,視力早就大不如前,對方身披霞光,連頭紗下的長發都變作了橘紅色,渾身有如大漠神女般光彩耀人,但她露出的半張臉上堆疊的皺紋卻無法被強烈絢爛的光影完全遮掩住。 他不禁大失所望,徒然生出一股被欺騙的強烈憤怒,為此他不僅想殺死這個不知死活來現眼的老女人,還想把今日負責戍衛廣場的兵卒一并處死。 這是沒長眼睛么!怎么放這樣的老女人靠近王駕! 這個念頭甫一出現,他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付諸行動。 可誰知,他剛要吩咐心腹將其拖下去之時,那老女人已然來到了轎攆跟前屈膝朝自己行了一禮,并用她凹陷眼眶內的那對墨綠色眸子一瞬不瞬地直視自己,“拜見大汗?!睂Ψ浇蚁旅婕?,朝他逢迎一笑。 “是你!”塔爾漢又驚又怒,他認出了老嫗的身份,不由地用一根肥大的手指指著她的鼻尖怒氣蓬勃地斥責對方,“誰讓你來的!” 老嫗無辜地眨了眨眼,若她還是二八少女,定然能讓許多人生出憐惜之情,可惜如今她滿臉皺紋風霜,不免有些不合時宜的矯揉造作。 塔爾漢厭惡地撇過頭去不愿再多看她一眼。 老嫗像沒見到他臉上的憎惡,又朝轎攆靠近了些,柔聲道:“大汗,今日是咱們戎黎死敵伏誅的好日子,這樣的大事,怎能少了妾身?” 塔爾漢見到她這張風干的老臉就覺得倒足了胃口,尤其在一旁鮮花般貌美年輕的妻妾襯托下,老嫗在他眼里越發面目可憎。 隨著自己年紀漸大,尤其是被高炎定所傷后的這兩年,塔爾漢覺得代表自己生命的沙漏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光陰流逝的速度越來越快,逐漸脫離了掌控。 他懼怕自己的老去,害怕將近的死亡,也厭惡看到舊人的枯老容顏——因為那些腐朽老去的面容就像一面面鏡子,同樣照出自己垂暮的臉,反復提醒著自己早就不似當年的殘酷現實。 他塔爾漢是戎黎的王,是叱咤大漠的英雄!怎么會和那群庸碌之輩一樣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