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明景宸并不害怕她發怒,仍舊心平氣和地將跑歪了的話題帶了回去,“后來呢?在你成了塔爾漢的閼氏后,又發生了什么?” 老嫗像是聽了個最好笑的笑話,“后來?哼,哪有什么后來!你們中原的皇帝有三宮六院,聽說有三千美女供他每日挑選臨幸,塔爾漢雖比不了中原皇帝但他好歹是這片大漠的主宰。我比塔爾漢大許多,他也不缺年輕貌美的女人,你說年老色衰的我能有什么后來!” 明景宸沒去糾正她對中原皇帝后宮數量的誤解,原本他想說點什么,突然晃動前行的車駕停了下來,馬夫在外頭稟報道:“主人,到家了?!?/br> 兩人前后下了馬車,走入面前這棟兩進大小的民居內。 房子很有當地建筑的風格特色,院落雖然算不上大,布置擺設也沒什么特別名貴的東西,但勝在被打理得整潔明凈,四周還種了些耐旱的花卉植物,有些明景宸叫得出名字,有幾種他都不曾見過。 老嫗見他自進來后就不住打量自己的居所,她面上顯出不快,話里帶著刺,“是不是很失望?以為我要帶你去的是宮廷?!?/br> “這倒沒有?!泵骶板肥缚诜裾J,俯身細觀一株開得正鬧騰的花,此花根莖肥大,花色妍麗多姿形似牽牛,氣味清淡,很是特別。 老嫗不相信,“我如今這副老虔婆的丑陋樣貌,塔爾漢每每見了都要做好幾日噩夢,宮廷里哪還有我的棲身之所?” 明景宸眉心微蹙又很快舒展開,他在那株花枝上輕輕一擰,摘下其中開得最好的一朵把它簪在老嫗花白的鬢發間,“這里沒什么不好,像是個正經的家,當初你住在宮廷里的時候,難道就比現在愉快么?” 老嫗被他問住了,良久答不上來,她心里越發惱怒,覺得面前這個年輕人簡直是自己的克星,三言兩語間就能頻頻讓自己情緒失常。不過,鬢角邊傳來的花香又瞬間安撫了怒意,她下意識摸了摸,指尖觸感細膩柔滑,如同少女肌膚。 她從懷中掏出一面從中原行商那里買來的菱花掌中鏡,對著照了照,忽然對著鏡中自己的臉陷入了沉思,幾欲潸然淚下,又生生忍住了,“這是天寶花……” 明景宸不知她是何意,只道:“很漂亮,我在中原不曾見到過,不知在云州好不好養活?” 老嫗冷笑道:“不曾有人試過,誰知道呢?!闭f罷率先進了屋子。 茶葉在戎黎極為金貴,如今雖不比當年,但老嫗這兒也不是沒有,不過在她看來,明景宸算不上正經貴客,她便懶得拿出來招待對方,只倒了盞涼水給他解渴。 明景宸剛喝下半盞水,就聽老嫗問道:“我到現在都不知你的名字,該怎么稱呼你?” 真名自然是不好說與她知曉的,明景宸有些無奈,情急之下說的謊還得絞盡腦汁用千萬個謊言來圓,“我是他的后人,如今隱姓埋名躲在北地,名字什么的早就不重要了?!?/br> 老嫗對此倒是沒有懷疑,只是又追問道:“那總要告訴我你是他的什么人?孫輩?遠親?難道他當年回中原后娶妻生子了?”想到這種可能,她面色又變得陰沉,兩條法令紋掛下來,顯得她格外咄咄逼人。 明景宸只好繼續胡謅,“他死前都不曾成過親,我是他兄長的嫡孫,也算是他的后人?!?/br> 老嫗這才滿意了。 “不過,當今天子健在,我的身份終究敏感,所以這事你不可向旁人提及,就是將來在鎮北王面前你也最好三緘其口?!?/br> 老嫗道:“你真要救他?你可知道今日傍晚連塔爾漢都會親自去現場觀看行刑,到時候會有多少勇士隨扈?你這是在找死?!彼囊馑己苊鞔_,若是明景宸沒有一個能讓她覺得穩妥的辦法,她是絕不會愿意出手配合的,即便他曾說自己若是能得鎮北王襄助,就能在戎黎有所倚仗,重新奪回屬于自己的權位。 明景宸笑道:“別急,聽我與你細說……”***金烏西沉的時候,霞光將月煌城鍍上一層炫目的赤金色澤。廣場中央的祭壇之上,身披黑羽面繪圖騰的大巫親手將祭火點燃。 沖天的火焰如同第二輪驕陽,與天上偏斜的羲和遙遙相對。 高炎定渾身僵硬如鐵,麻木得幾乎感受不到自己對軀體的支配,仿佛只剩一個空落落的腦袋,勉強維系著一口微薄的氣息。他艱難地撩起眼皮,眼前虛影一層緊挨著一層,已經無法清晰視物,那該死的火焰將祭木燒得噼啪作響,他被兩輪烈日酷刑似的烘烤,早已是強弩之末。 他渾渾噩噩地想,沒想到他高炎定臨近死亡都是如此轟轟烈烈,會吸引這么多異族人前來圍觀,這排場倒是配得上他。 塔爾漢要公開處決中原王爺的消息不脛而走,除了貴族、重臣,還有許多居住在月煌城附近聞風而來的百姓,比起昨日圍觀的人群數量還要多上好幾倍。 他們中的很多人過去只聽說過桓朝出了個戰神下凡的王爺,不僅殺得戎黎南下放牧的計劃中途腰斬,連大汗塔爾漢也被他斬斷了一臂,狼狽而歸,為此都以為他長了三頭六臂,有萬夫不當之勇。 誰知今日一見之下,對方和普通死囚也沒什么區別,眾人不禁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覺得這傳聞中的鎮北王也不過如此。 塔爾漢坐在一駕巨大的金頂寶蓋轎攆上,由八位赤膊的健壯力士一路抬著從半山腰金碧輝煌的宮殿內招搖而下。他此行的陣仗格外大,鮮花鋪路,鼓樂開道,身后除了兒子大臣跟隨,還有幾輛彩車拉著他寵愛的十來個妻妾浩浩蕩蕩地一同來到廣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