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高炎定并不笨,很快明白了來龍去脈,既哭笑不得,又很無奈。 他沒想到,一向嫻靜不爭的大嫂,私下里竟也藏著旁的顧慮。 高炎定祖父在五十年前因平叛有功,被當今皇帝封了異姓王,他父母早逝,爵位就傳給了兄長高炎平。四年前,兄長在春獵中追趕一只猞猁與大部隊失聯,五日后遺體在山坳的溪澗處被尋到,尸身遍布與野獸和人類搏斗的痕跡,在距離此地五里的下游,還找到了一把雕刻有戎黎人野獸圖騰的匕首。 只是遍尋獵場及云州周邊都沒能抓捕到兇手。 朝廷以天授帝的名義派人出使戎黎,詢問此事,誰知戎黎大汗矢口否認,二者僵持不下,最后因顧全邊境大局,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高炎平身前只有一個女兒,而今也才只有五歲,因無子嗣繼承爵位,只能由高炎定接下重擔。 四年來,高炎定平匪患、懾戎黎、定邊疆,屢立奇功。去年,朝廷特冊封他為鎮北王,攝云州軍政的同時,兼顧甘、鶩二州的軍隊以及邊防,成了名副其實的土皇帝。 論家世、人品武功,高炎定身上沒有任何瑕疵,只是隨著邊境安定,北地日益富庶,鎮北王妃名位的歸屬成了各方人士關注的大事。 可自成年以來,房里除了兩個當年父親賜下的良妾,不管是朝廷明示暗示,還是云州當地官僚望族有意聯姻,高炎定始終不肯點頭。 而今連大嫂竟然也會因這事和譚家私下籌謀,不顧譚小姐自個兒的意愿,想要暗中撮合他倆。 不過這事,恐怕是譚耀那邊占了主導。大嫂或許有私心,但這么多年相處下來,高炎定還是信她這份私心里,多數是出于對自己的關懷。 高炎定沉吟片刻,覺得現下不失為一個絕妙的好時機,既可以將計就計地打消外界勢力對鎮北王妃寶座的覬覦,自己也能暫時落個清凈。 這么一想,這譚小姐還真是來得及時! 他立刻吩咐屬下,沿途回去尋找譚小姐的下落,務必要活生生地把人帶回來。這事他辦得隱秘,沒有張揚,一來為了避免后續的麻煩,二來也是為了譚小姐的名聲。 本以為一介弱質女流,又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走不了多遠,想找到她易如反掌,沒想到在客棧待了兩日,沒等到去搜找的人,反而把大嫂的人等來了。 遠在安宛城的譚妃久不見娘家送節禮的車隊抵達,又憂心侄女安危,便遣人來探。家將尋到那日的山林中,偶遇了高炎定的親兵,見他們押送著幾十個山匪、幾車死人以及大批的貨物浩浩蕩蕩地走在山道上,一經詢問,才知道譚家的車隊遭了難。 尸體里有熟面孔,箱籠上繪著的譚家族徽也做不了假,家將心中驚駭莫名,一時不知如何回去向譚妃稟告。 親兵別的什么都沒透露,只讓他先去鎮上的客棧找鎮北王。 家將渾渾噩噩地趕到客棧,見到了高炎定,男人遙指明景宸暫居的院落,告訴他,譚小姐受了點小傷,又受了驚嚇,現今正在休養。 他早想好了計策,想先這么誆騙著,等尋到了譚小姐,說服她與自己合作,來給他當迷惑外界的擋箭牌。不過現在也只能先讓里頭那個差點被自己一箭送歸黃泉的男人暫代一下“要職”了。 家將不疑有他,他又是個大老爺們,不好隨意探視女眷,便千恩萬謝地告辭,先回王府向譚妃稟事了。 誰知,高炎定的盤算還沒徹底打起來,波折就來了。 去搜尋譚小姐的下屬竟然無功而返,他們翻遍了附近的山坳村落,連根頭發都沒找到。昨夜又開始下暴雪,山路難行,即便是他們這些訓練有素的兵丁想要在如此惡劣的環境下找人,也是難如登天。 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能跑到哪去? 心腹認為,譚小姐恐怕兇多吉少,這樣的氣候環境,不是失足掉進了山溝里摔死了,就是被山里饑餓的野獸啃食得尸骨無存。 高炎定愁眉不展,牛、逼、剛吹出去,人卻找不到,該如何是好? 然而還有更糟心的事等著他,他沒想到,收到消息的大嫂因為愧疚心疼,不顧大風大雪,又讓那家將送了一個老嬤嬤并兩個丫鬟過來照顧侄女兒。 高炎定無奈之下,只能讓人將被關了幾天的珠云放出來,威逼利誘后暫時收歸己用,讓她去伺候明景宸,還要她與譚妃派來的人周旋,絕不可讓她們發現了端倪。 至于下落不明的譚小姐,只能再派人繼續去找,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明景宸是被疼醒的,心臟像是被劇毒尖利的帶刺藤蔓纏繞絞緊,每呼吸一次,都是莫大的折磨。 他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慢慢睜開了眼,頭頂一片天青的帳子半舊不新,床幃攏得密不透風,空氣里彌漫了一股苦澀的藥味,氣流滯澀不流通,他粗、重地喘、息了數下才覺得憋悶的感覺好了一些,只是心口的劇痛卻并未得到緩解。 他顫著手扒開被子一角,發現胸口裹著厚厚的紗布,上頭還沾著干涸的血跡,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才想起自己被人一箭射落的晦氣遭遇。 先是鴆殺,后是箭傷,他竟然還是沒死,明景宸嗤笑出聲,覺得果然應了那句老話——禍害遺千年。 他想坐起來看看是誰救了自己,可渾身像口干涸的枯井,骨頭經脈綿軟,使不出多少力氣。他想喊人,可嗓子里像塞了把砂礫,除了發出一兩個短促低弱的音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