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夜,灶房里熱氣氤氳,水汽繚繞,宋懷玉泡在木桶里仔細揉洗著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當她的手滑至脖頸處時,微微抬起下巴,不經意間,眼角余光隨意往灶房的橫梁處一掃。 霎時,她的雙眼瞬間瞪大,臉上血色盡失。 只見橫梁上正坐著個看不清面容的黑影。 她整個人往水里一縮,心臟幾乎要跳出嗓子眼,嚇得正要尖叫,橫梁上的人輕盈落地,穩穩落在桶邊。 “噓...別叫?!?/br> 他迅速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另一只手則抵在唇邊沖她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宋懷玉瞪大眼睛,抱緊自己不停點頭。 王景的視線自上而下地掃量,最終牢牢鎖定在她那雙和某人極其相似的眼睛上,語氣有些疑惑,“你為何...同她長得這么像?” 她怕得要命,喉嚨一陣發緊,整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腰側那把閃著森森寒光的匕首上。 他想干嘛?難不成是想殺人滅口? 少女柔軟的唇貼著他的手心,微微張開,呼出的氣息纏著溫暖的濕意,很癢,癢得連帶著心也一陣陣的癢。 “我松手后你不要叫,不然...” 他視線下移,落在自己腰間的匕首上,指向性非常明顯。 宋懷玉重重點頭。 王景縮回手,起身,問:“你叫什么名字?” “宋...宋懷玉?!?/br> 她更加用力地抱緊自己,雙腿也往桶底藏了藏,生怕他會看到什么不該看的。 王景個子生得高挑,從上往下看,無論她怎么藏,他該看的、不該看的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木桶中的少女生得清瘦嬌小,巴掌大的小臉與他的手掌兩相比較,顯得愈發小巧。 而從他的方向看過去,她的睫毛止不住簌簌顫抖,連帶著瘦削的肩也在微微發顫。 “你...你看夠了沒有?” 宋懷玉實在難以忍受他的注視,壯著膽子鞠了一捧水潑向他。 王景閃躲不及被潑了滿臉,捏起衣袖擦拭臉上水跡時,聽見她穿衣時的簌簌聲,長臂一伸,骨節分明的手牢牢勾住她的衣帶。 他睜開眼,少女后頸處一枚淡紅色的胎記就這般闖入他的視野。 胎記形狀獨特,像是一朵桃花,在她白皙的肌膚襯托下顯得分外明晰。 他瞳孔微微一縮,扣住她的肩面向自己,“你到底是誰?為何也會有這樣的胎記?” 宋懷玉聽到他的話,身體一僵,“你...你在說什么?什么胎記?” 王景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怎么說開口,呼之欲出的話又被他硬生生咽回喉嚨,“沒什么?!?/br> 他松開手,只是目光依舊停留在她身上。 這個女人有著和‘她’一樣的瞳色,一樣的胎記,若不是身形與‘她’相差甚遠,不然他都要以為那人是不是偷偷溜了出來,然后在這種窮鄉僻壤之地扮作村婦生活。 “我要長期住在這里?!?/br> 他說。 “不!不行!我這兒又破又舊,不適合...” 她匆忙系好衣帶,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 “......” 王景思索了下,手伸進衣襟翻了翻,從里面翻出個錢袋,舉到她面前掂了兩下,“這里有六十兩銀子,只要你讓我住在這里,這些錢就都是你的?!?/br> 銀子碰撞出的聲音和銅錢不同,但聽起來卻是更為的美妙。 宋懷玉緊盯著他手中的錢袋,偷偷咽了下口水。 銀子的誘惑力太大,她怕自己把持不住。 王景拉過她的手,將錢袋往她手心一放,“收著吧,我不是那種難伺候的人,只要保證我一日三餐吃好就行?!?/br> 宋懷玉眨眨眼睛,又將錢袋推了回去,“不行,你還是想辦法去別處吧,我...” 把他留下來,到時候段思行和盛遠又不知道該怎么想她,估計又要背地里說她離不開男人,所以不行,絕對不行。 “我...” 灶房外忽然傳來段思行的聲音。 宋懷玉嚇了一跳,推搡著王景,“你快藏起來?!?/br> 王景被她推搡著,眉梢一挑,下身穩穩站定,“你不答應我就不走,到時候被你的男人發現...” “你!” 她咬了下牙,“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br> 王景笑了,重新躍上房梁,走前將錢袋丟給了她,“日后便多有叨擾了?!?/br> 說完,他掀開瓦片,溜進了夜色。 “妻主?” 門外的人又喚了一聲。 “什么事?” 宋懷玉收好錢袋,扯過布巾擦拭著頭發,拉開門,迎上神色有些不大自然的段思行。 “我...我想同妻主借些錢...” 他捏著衣袖,不敢看她。 “借錢?” 她擦拭著滴水的發梢,疑惑問。 “嗯,不久前娘家寫了書信,說是家中最近做生意賠了些錢,家中小妹又染了頑疾,所以我想借些錢...” 見她蹙眉久未開口,以為她不愿,于是他又焦急地補充說:“我借了銀錢后會想辦法還的,妻主,您可不可以...” “需要多少就找盛遠吧,況且都是一家人,不必說什么借不借的,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家人最重要?!?/br> 她還以為多大事呢,眉心逐漸舒展,側身擰了擰布巾。 “多謝妻...主...” 夜已深,萬籟俱寂,宋懷玉身后暈出一片暖黃的光,勾勒著纖細的腰身... 她大概剛從水里出來,衣襟微敞,濕漉漉的發絲搭在肩頭,還有幾縷貼著細白的脖頸,發梢凝墜的水珠順著頸線沒入衣衫。 段思行有些怔愣,一時之間無法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分毫。 從前只覺她粗鄙異常,如今一瞧,她其實...生得還挺美,眉眼姝麗,長睫卷翹... “時候太晚了,你趕緊歇下吧?!?/br> 宋懷玉包起頭發從他身邊走了過去,眼神不曾落在他身上分毫,而她走遠后,帶起一陣他所熟悉的、溫暖的苦澀草木香。 段思行暗暗握緊衣袖下的手,視線追隨著她纖細的背影,忽地又轉過臉吐出一口guntang的呼吸。 “六十兩銀子...” 宋懷玉掂量著王景給的錢袋,思忖著該如何利用這筆錢改善如今生活之際,原本緊閉的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 “誰?” 她撐起身體,壓著嗓子問。 “是我?!?/br> 王景取出火折子點亮桌上的油燈,舉著它走到床榻邊。 “干什么?” 她警惕地后退,手在床上一通摸索,偷偷將裝著蕎麥殼的枕頭拉到身后,防備著他。 “你其實可以用我的那筆錢換個住處?!?/br> 他順勢往床上一坐,絲毫沒有男女之嫌的意識。 “你這么晚來我這里做什么?” 她捏緊衣襟,滿眼警惕。 王景往下一躺,懶懶地支著腦袋,“還是你的床睡得舒服些,從今日起,我要睡在這里?!?/br> 他樣貌生得平平無奇,但做出這些動作時,卻有種富家公子的慵懶隨性。 “不行!絕對不行,男女有別!” 宋懷玉急了,他怎么能這樣?方才在灶房不顧她裸著身子跟她談條件,現在又大大咧咧地往她床上一躺,不是說女尊世界里的男人都很遵守規矩的嗎?怎么到他這兒就不一樣了? 王景懶洋洋地一伸胳膊,扯過她身后的蕎麥殼枕頭壓在腦袋底下,“我都不在意,你在意什么?況且...我對你可沒有半點旖旎的心思?!?/br> “你!” 宋懷玉又被他氣得不知道該如何反駁,一肚子火氣無處發泄,生生憋著,憋到最后還是她先敗下陣來,跟他隔開大半距離,抱著被子小聲地說:“不許越界,不然...” 拉長的尾音給足了他想象的空間。 王景看著她的背影,應了聲,“嗯?!?/br> 翌日—— “好...好熱...” 睡意朦朧時,宋懷玉只覺周身燥熱,仿若置身于火爐之中,熱意翻涌,直烘得她口舌干渴。 源源不斷的熱意自身后而來,她下意識往旁邊躲了躲,動作間,腰間一重,沉甸甸的。 她費力撩起沉重的眼皮,緩緩朝腰間看過去,剎那間,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 視野里,男人骨節勻稱、修長如玉的手正搭在她腰間,而手的主人,就這么貼著她側身而眠,散開的青絲肆意鋪散在枕上,與她的纏在一起。 宋懷玉稍稍扭過頭,王景的臉就貼在她頸后,氣息平穩。 他什么時候貼上來的? 她略一打量,發現一處異樣。 那是什么? 她伸手去碰,將他下頜處翹起的皮質物撕了下來,在指腹處反復捻磨,撕下來的東西直接被她捻成了膚色的粉末。 奇怪... 她本來想再撕下來點看看是什么玩意,不想王景早已睜開了眼睛,盯著她手上沾染的粉末,啞聲問:“你在做什么?” 小動作被發現,宋懷玉立即拿掉他的手下了床,陽光下的耳朵有些紅,“還問我呢?你就不解釋一下,你為何會跟我睡在一起?” 王景支起腦袋,打了個呵欠,“夜里有些冷,你身上又熱乎乎的,所以我就自作主張抱著你睡了?!?/br> 他這理所當然的語氣實在欠打,宋懷玉的手捏了松,松了捏,反反復復幾次下來,還是敗在他的厚臉皮之下。 “下次再這樣,我就剁了你的手?!?/br> 她氣呼呼地出門準備洗漱的東西,才踏過門檻,突然想到待會兒盛遠他們要是看到王景在自己房里,那不完蛋了嗎? 于是她反手將門關上,這才放心地去灶房燒水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