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機會
43# 機會 赤土黃沙,月倚梢頭,長風淺過,更深夜闌。 明明小飯館的昏黃燈光在這般沉夜中顯得格外醒目。 恬然的安眠曲在儉約舒適的臥室中縈繞回蕩,伴隨逐步穩定的呼吸聲,最終消散在了孩子糖果味的夢鄉中。 方景明今晚本是玩得起勁,誰知竟遇見了駭人的恐襲,雖是被幾個熟悉的阿姨帶回了家中,但見不著最愛的mama,眼圈紅紅的小朋友說什么都不愿提前歇息,硬是熬到了林曉寒與樂衍歸店的一刻。 道謝后送走幾位好心的幫內友人,林曉寒抱著眼淚盈眶的寶貝女兒上樓歇息,樂衍則心事沉沉地在樓下餐區發呆。 手中的花束已在奔波中失去了原本的靚麗,垂頭喪氣地耷拉在樂衍的臂彎中,其中幾朵橘色花束間還插著一封粉色塑封的信件,這是樂衍在字斟句酌數個日夜后,才終于寫出的告白情書。 所以事情到底為什么會發展成這樣。 樂衍倚在桌邊,目光怔怔看著懷中的花束,心神卻早已不知去向。 方才聚火節的現場,待一切都安排妥當,她本是在林曉寒的不遠處等待合適時機的到來,然而人多紛雜,轉眼她就看丟了jiejie,苦苦尋覓了半晌,直到恐襲突來,她才終于在酒鬼屋門口找到了jiejie。 街燈蒙蒙下的jiejie雙頰染紅,美得人心底發顫,只是jiejie的衣衫凌亂,肩上披著一件陌生的襯衫,胸前頸項還全是莫名的的青紅痕跡。 就連她這個從未有過女朋友的人,都認出了這些痕跡必然是親熱后的曖昧吻痕。 jiejie方才在和其他人親熱。 而她甚至連jiejie的親熱對象是誰都不知道。 jiejie走近,身上帶著一股她從未在西境聞到過的清淡花香,沁人肺腑,也痛入心髓。 是有人捷足先登?還是jiejie的一時寂寞? 大腦空白直至眼前的場景變換為飯館的前廳,她都始終沒有想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 眼前似乎有什么東西晃過,樂衍搖頭一震,才發現洛伊不知在她面前站了多久,此刻正伸手在她眼前不斷揮動。 “你林姐呢?” 面前人眉目低沉,啞聲道。 “在樓上哄景明睡覺——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來關心一下你們這邊有沒有出事……店西邊的站臺那兒好像有人在找你,你要不去看看?” “現在這個點?找我?” 樂衍狐疑望向洛伊,但見此人滿臉嚴肅認真,不像是說謊的樣子,故而雖然滿心疑慮,也還是起身向洛伊所說的方位快步離去了,待樂衍的身影消失在店口,洛伊才驀地轉身,奔入了后廚。 在這家飯館就餐這么久,這還是洛伊頭一次來到這里的后廚,稍大的吸頂燈置于廚房天花板的正中,電光不語,緘默籠罩著整潔的餐廚,碗罐于櫥柜內齊整而列,各類廚具都被安置得井井有條。 仔細四顧著后廚的物件,洛伊驟然聽聞后廚內部的樓梯口處傳來了匆促的腳步聲,當即反鎖后廚的大門,掏出口袋中的手銬,縮在了一處櫥柜的角落。 腳步聲越發靠近,直至來者的面貌徹底暴露于洛伊的視線下,待看清那人容顏時,洛伊瞳孔一縮,終是忍不住從后方靠近那人,一把拽住那人的手,將來者按在了一旁的桌板上。 “啊?。?!” “我早該猜到是你?!?/br> 洛伊抽出手銬,銬住來者的一只手,而后拽起來者,穿過一旁的餐車扶手銬住了此人的另一只手,將此人反手拷在了餐車旁,不得隨意逃脫。 天旋地轉間抬頭,林曉寒本以為是有歹徒進屋,想要大呼救命,卻在看清“歹徒”的面容之后驀地噤聲了,不可置信地盯著面前的熟悉面孔。 “洛伊副將……” “辛苦這么多年過去了,林小姐你都還記得我的名字……所以你這次出現的目的是什么?你們組織在西境密謀了些什么東西?今晚的恐襲是不是你們動的手腳?” 洛伊禁錮住林曉寒,頓時撲頭蓋面地潑來了一堆問題,咄咄逼人的氣勢將林曉寒逼得步步后退,直至完全緊貼身后的餐車,再無空間可退。 “你在說些什么?……” “還裝傻?!我在說些什么你難道不清楚嗎?” 洛伊被怒火沖得昏頭,一把拽住林曉寒的睡衣領子,險些將其從地上拎起來,舊恨新仇一同浮現,游曦滿身針管躺在重癥病房,生死未卜的畫面猶在眼前。 她們與這個女人之間,可不僅僅是當年下毒害人、攪碎腺體、使得游家名譽掃地的仇怨。 更有對游曦多年所受的所有傷痛與煎熬,感到的不值與痛心。 每個稍微知情此事的人都能看出,即便這么多年過去了,游曦都仍沒有放下這個女人,變得愈發沉默極端,堪堪將魂都丟去了大半。 昔日東線守夜時,同隊的士兵暢飲圍爐時閑談道,上將果真是鐵人,能在寒坡上的草根里一口氣蹲守叁夜不曾起身,能頂著滿背的汩汩血口半日不見皺眉,朝夕相處這般久,也沒見上將說過半個痛字。 狹隘昏暗的兵營中歡聲鵲起,唯獨在一旁沉默擦槍的洛伊笑不出來,游曦昔日的傷情被全面封鎖,分隊中只有洛伊知道,帝國上將其實根本就不是什么鐵人,她只是早就被痛覺遺棄了。 感受不到寒痛,那幾個深冬的寒夜險些將她的手凍至僵木壞死,面臨截肢的風險;感覺不到背后血口的痛意,常常是鮮血染紅整片衣衫,失血至眩目,她才注意到原來自己受傷了。 累累軍徽與獎章勛帶被隨意塞滿了帝國上將的整個軍隊破包,甚至直到今日,她都還能聽見民眾對游曦戰績的崇仰贊頌。 只帶一把手槍就敢只身前往危機四伏的東離兵營,這難道是什么很值得歌頌的事情嗎? 但凡有點腦子的人都不會這么干,這不叫戰斗,也不叫智勇雙絕。 這叫純粹的送死。 燦陽依舊日日高升,但刺目的旭日光輝下卻盡是流膿發腐的暗瘡,從前的那個英姿勃發,滿胸志氣的游曦,似乎永遠也回不來了。 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所有變故與悲痛的根源,如此狡詐惡心的陰險女人,卻能寧靜安然地在西境過著如此和睦幸福的生活。 老天會不會有些過于不公了。 “所以你這次出現又想要做些什么?怎么,上次沒能順利害死曦姐,你很失望?現在又來重新進行暗殺任務了?” 洛伊陰沉著臉將一詞一句吐在林曉寒臉上,每個字都簡單易懂,但連在一起時卻令林曉寒如此云里霧里,聽不明白半點,但單單是聽見害死游曦這幾個關鍵詞,便足以令林曉寒緊張起來了。 “什么害死游曦?” “還在裝傻?!莫非你還能忘了你當年險些用針管捅死曦姐的事?還爆炸假死……何清是不是也和你一起在西境這邊?她在哪????” “什么險些用針管捅死游曦?你到底在說什么?!” “哼,演技倒挺好,管不得當年曦姐能被你騙……懶得跟你說了,你到時候上法庭和法官演去吧……” 洛伊對著林曉寒驚愕的臉譏笑幾聲,便放開林曉寒的領子,掏出光腦想要聯系中央軍部,但手中光腦尚未拿穩,便被林曉寒陡然逼近,懟臉靠了過來。 “趕緊說清楚什么害死游曦的事?。?!” 帶著哭腔的高聲大喊,洛伊低頭,見林曉寒此刻竟已是眼眶通紅,瞪大雙眼死死盯著自己,嘴唇顫抖,一副恐極憂慮的模樣。 洛伊眉頭緊蹙,剛想要開口呵斥林曉寒,卻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洛姐?!你在里面嗎?林姐和你一起的嗎?你們在吵架嗎,為什么要鎖門?” 看來樂衍已經發現自己被洛伊騙了,歸店發現了后廚的異常。 洛伊對著屋門“嘖”了一聲,當即伸手想要解開林曉寒的手銬,將此人從后門帶走,卻被林曉寒側身擋住了手銬。 “求你了,洛伊副將,真的求你了……什么害死游曦的事,你給我說清楚好不好……” 就這幾秒的功夫,林曉寒眼中的清淚便已包不住,大顆大顆滑落臉頰,看得洛伊更加反感,完全搞不懂這個女人在干些什么,但是奈何這人哭得實在是令人心煩,洛伊還是簡單給林曉寒復述了一下往日的事情。 待洛伊將往日的事情盡數道出后,林曉寒的面色已是若石膏般灰敗,一動不動地盯著面前的空氣愣神,面上的淚跡在不斷干透之后又被新的淚滴重新覆蓋,整個人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能原地倒下。 而門口的樂衍因為久久不得回應,已經從最開始的捶門進化到了踹門,但因為后廚的門鎖是特別加固過的,樂衍如何都無法進入后廚。 “真是夠了,你是在拖延時間吧?該死,我怎么還上了你的當!” 洛伊越想越覺得自己被這個女人精湛的演技給唬到了,面對這般jian猾的女人,果然還是不能掉以輕心。 洛伊俯身解開林曉寒的一只手銬,卻在靠近時聞到了一股熟悉非常的梨花香,不可置信地抬頭,竟看見林曉寒裸露的頸部全是零散的曖昧吻痕。 “所以剛才恐襲發生的第一時間,人命關天的時刻,我四處尋不著曦姐,她就是在跟你干這個??她瘋了吧???!” 洛伊是真的搞不懂游曦在想些什么了,這個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就算是游曦對這人余情未了,但身為軍部成員,在這般人員密集的場所,難道不應該時刻警惕人民的安危嗎? 不明緣由的,門口的踹門與呼喚聲突然停止了,洛伊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趕緊拽著林曉寒向后門走去,然而林曉寒此時仍處在過于震驚悲痛后的恍惚階段,一個不留神絆倒了身旁的餐車。 “哐當!” “嘭?。?!” 緊跟在餐車傾倒聲之后的是廚房大門被暴力踹開的聲音,崩裂的鎖芯甚至彈射到了門對面的白墻上,留下了一個醒目的凹陷。 “洛伊?!?/br> 過于熟悉的聲音傳來,洛伊原地僵滯幾秒,隨即便扭頭看向了門口稍有些喘息的身影,半白的面具與高挑的身形,來者是誰自不必多言。 “把她放開?!?/br> 門口的不速之客繼續開口,將洛伊的計劃橫空截斷,洛伊對著門口的游曦咬了咬后牙槽,沒搞懂游曦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所以你早就知道她的真實身份了?” “沒有,我也是今天才知道?!?/br> “潛逃多年的通緝犯……你覺得她應該受到什么懲罰?” “……” 洛伊的問題剛落,游曦便神情一滯,輕抿口唇,最后對洛伊搖了搖頭,惹得洛伊不可置信地皺眉。 這還能有什么不知道的? 殘害軍部高職,畏罪逃逸數年,游曦自小學習軍規法律,難道會不知道這幾個罪名應受的刑罰嗎?游曦到底在想些什么? “什么真實身份,什么懲罰?姐你們在說什么???還有為什么要叫洛爾姐洛伊???” 樂衍從游曦身后探頭詢問,打破了屋內稍顯凝滯的氣氛,洛伊本還想張口再說些什么,但看見樂衍在場,也不便于再說更細致的事情,只是拿出光腦想要匯報中央,卻被游曦幾步上前,伸手壓住了光腦。 “這件事情你先別管,我會處理的,你先把她解開?!?/br> “你!” 洛伊抽了抽緊握光腦的手,卻被游曦死死壓住,不得擺脫,只得深吸幾口氣,強壓怒火道: “所以你打算怎么處理?” “……總之你先暫時別管這件事……” 自知理虧,游曦心虛間沒有直視洛伊的眼睛,洛伊亦是被游曦的回答徹底氣笑了,連道好幾聲“好”,隨后便轉身解開了林曉寒手腕上的手鏈,而后向游曦身后的房門走去。 在路過游曦身旁時,洛伊并未避讓,而是狠狠撞了游曦一下,壓低聲音在游曦的耳旁說了句什么,隨后才徹底離去。 直至洛伊的腳步徹底消失于耳畔,游曦才終于得以喘息,抬手扶住了脹痛的頭,用力咬住下唇,不再言語。 林曉寒就站在距離游曦幾步遠的位置,此刻哭意未盡,只得透過朦朧的淚幕癡癡盯著游曦,自然也聽清了方才洛伊口中的那句“姐,你還是多反思一下這件事吧”。 后廚再次陷入詭異的靜謐,樂衍隱隱覺得這幾個人有事情在瞞著自己,但一時不知該從何問起,不敢打破這般靜謐,便悄聲靠近了后廚中的倆人,但在距離游曦只有一尺距離時,卻驟然僵住了。 為何方北姐的身上的花香……和林姐身上的一模一樣? 心中隱隱有了猜測,樂衍頓時面色一白,抬頭看向林曉寒,只見兩淚汪汪的林曉寒目不轉睛地盯著游曦,眼中盡是赤裸深情與痛心,隨即還緩緩張開了口。 “游……” “我現在上去收拾東西,馬上就走?!?/br> 林曉寒言之未盡,就被調整完畢的游曦所打斷,游曦說罷便轉身直奔二樓,沒有多留給林曉寒一個眼神,林曉寒慌亂中想要抓住游曦的手,卻只撫到了游曦的一側衣角。 “等一下!” “姐……她是誰?” “小衍我今天沒時間,后邊再跟你解釋,你先回去吧?!?/br> 林曉寒想要上樓追游曦,卻被身后的樂衍被拉住了,沒有時間與樂衍解釋此事,林曉寒只好隨意幾句將樂衍搪塞回去,便丟下樂衍奔上了二樓。 游曦沒有多少行李,且手腳迅速,待林曉寒推開游曦的房門時,游曦的行李都已經收拾了大半,林曉寒趕緊撲上去,按住了游曦塞行李的手。 “游曦??!……嗚嗚游曦……對不起……對不起……” 月貌花容的小人此刻哭得梨花帶雨,清涕眼淚一起流,說話都有些說不明白,游曦扭頭見林曉寒哭得難過,并未言語,而是靜待林曉寒繼續說下去。 “我不知道……嗚嗚,不知道……什么組織……不知道你……差點死了……嗚嗚有騙子,我被騙了啊嗚嗚嗚嗚……” 林曉寒哭得語無倫次,努力半晌也說出了幾句沒有邏輯的話,抽泣之中感覺游曦伸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淚,隨即手上便被塞入了一個冰冷的物件。 “林曉寒……” 林曉寒聽見游曦的聲音抖得不像話。 “……你不是想殺我嗎?我只給你一次機會?!?/br> 握著冰冷硬物的手被游曦牽引著向前,直至抵達游曦的胸口,林曉寒不解,用袖子胡亂抹了抹眼眶,定睛一看,才發現原來游曦塞給自己的是一把寒光凌厲的短刀。 銀色的短刃在燈光下流轉著駭人的精芒,在游曦的引導下正正抵在游曦的心口,刀鋒將輕軟的布料戳出一個凹陷,只要林曉寒稍用力,就能徹底刺破其下鮮活跳動的心臟。 “你在干什么??!” 驚駭之下霍然收手,林曉寒將手中的短刃狠狠丟向遠處,短刃與地面碰撞出清脆的響聲,林曉寒也抽手死死攥住了游曦的胸前的衣物。 “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害你……” 豆大的淚滴順著臉頰翻滾而下,悉數浸濕游曦胸前的衣衫。 “我知道,你們現在都……嗚嗚……不相信我,但是,但是……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只要你,給我一個機會……” 林曉寒牽起游曦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我會證明給你看的,我對你的真心……從來不假。 求你……嗚嗚求你……” 眼眶早已是一片水紅,林曉寒頂著哭腫的眼抬頭看向游曦,淚水模糊之中仿若看見游曦的臉上有亮光閃爍,伸出另一只手輕撫游曦的面部,竟是一片濕意。 她是林曉寒,她的mama姓林,而她生于小寒,所以她叫林曉寒。 她這一輩子沒有多少選擇,呱呱墜地在冰冷刺骨的廁所瓷磚上,煢煢無依在霓虹搖曳的地下室中,裹挾半生,浮萍來去,孤立寡與的半生讓她習慣于無助,習慣用逃避和僵化面對痛苦。 人生中少有幾次選擇的機會,她卻辜負了好多人,甚至直到上一刻,她才知道,原來她當年一廂情愿的逃避,給她最愛的人帶來了怎樣的惡果。 她做錯了好多好多…… 但幸好,但幸好,春秋流水,青云往復,她并沒有原地踏步。 只要游曦還愿意向她走近一步,她就愿意竭盡所能去彌補。 她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只知道逃避的林曉寒了。 “嗚嗚你別哭啊你哭什么……” 耳邊傳來哽咽的聲音,林曉寒分不清這是誰的抽泣聲,放于游曦臉頰的手迎來了更多流淌而下的濕意。 游曦并沒有回答她的請求,但也沒有伸手將她推開。 這就足夠了。 輕輕踮腳,林曉寒抬頭吻上了身前朝思暮想的柔軟唇瓣。 口中不知滑入了誰的淚滴。 咸澀,微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