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聚火

    “啊，謝謝姐……”

    掎裳連袂，人聲喧嚷，黃沙土道旁的素常小店內，一位面具黑衣人默不作聲地將一碗紅湯亮油的抄手放于蘇扶月身前，得了后者怔然的一句道謝。

    今日晨時，紅霞成綺，蘇扶月早早便將游蕪葉從被窩里拔出來，趕到了飛葉幫屬下的明明小飯館。

    帝國公主腳下生風，嘴上說著是因為晨起燒心，惦念一口吃的，實則知情人都知道，小公主這是在擔憂游曦的身體狀況。

    其實在昨日清晨之時，她倆便已經同飛葉幫眾人來過一次飯館了，但因為登時人密如織，且游曦首日上班，尚有些生疏慌促，她倆根本尋不到機會好好同游曦聊聊，而后店內稍微閑暇下來，游曦又被紅霄幫的唐紅給叫走了，她倆等待半晌無果，最后只好空手而歸。

    蘇游二人今日一入店內，便見著了手持餐盤、勤懇工作的帝國上將，叫號與上餐比前一日熟稔了許多，陀螺似的回轉于前廳與后廚，乍一看倒真像是位沉默干練的打工人。

    帝國上將埋名來做端盤的工作，竟也可以毫無違和感嗎。

    蘇扶月心不在焉地戳了戳碗里的抄手，眼睛一刻未離開這位端盤上菜的女士，直至店內人散，老板抬出了工作人員的餐食，蘇扶月才終于尋著機會，抱著半涼的抄手坐在了游曦的餐桌對面。

    “姐，你這兩天感覺身體恢復得怎么樣？有去醫院檢查嗎？”

    “昨天下午有去醫院換藥，醫生說恢復的不錯，讓我三天后再去復診?！?/br>
    蘇扶月瞧著游曦的面色紅潤不少，且方才工作時的精氣神也不錯，在聽聞游曦的回答后，懸著的心終于是放下了一些，又多詢問了幾個問題，游曦皆是如?；卮?。

    “那就好——誒姐，今晚是西境這邊非常盛大的聚火節，你也會去的，對吧？”

    “應該不會去，店里晚上也會營業?！?/br>
    游曦說話間扭頭，瞅了眼身旁某位正對著茄子皺眉的小朋友，立馬伸手將較遠處的番茄湯挪到了小朋友面前，得了小朋友眼眸閃閃的一個甜笑。

    蘇扶月不愿看見游曦將自己嚯嚯得越來越沒有人味，思忖著讓游曦多接觸些不同的人事物，興許會對游曦的恢復有所幫助，正巧撞見了西境一年一度的聚火節，自然是不愿放過這次機會。

    瞅著游曦對這類多人節慶完全不感冒的樣子，蘇扶月決定轉移思路，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帷帽老板。

    帷帽老板本還在對著小景明碗中失寵的茄子深思，突然察覺到蘇扶月的目光，手中的筷子頓了一瞬，連忙道：

    “嗯……聚火節是我們這邊的比較重要的一個節日，本地的居民基本都會參加，我也會帶著景明過去看看，所以今晚店里不營業?！?/br>
    “真好，正巧我之前沒參加過你們這塊的聚火節，反正我是肯定要去瞅瞅的……”記住網站不丟失：s ebo ok8.

    得到了店長上道的答案，蘇扶月沖店長滿意地點點頭，又將目光投向了桌對面的游曦，見著游曦似是抬頭瞟了一眼對著空盤走神的游蕪葉，隨后無聲嘆了口氣。

    “好的，我會去看看的?！?/br>
    放沒有護衛的帝國公主去如此人員密集的場所嗎？游曦覺得她還沒有大膽到如此地步，只得自己前去盯防一下。

    也不知道游蕪葉怎么能這么心安神泰地帶著蘇扶月滿世界亂跑。

    終于得到了心中期盼的答復，蘇扶月又詢問了一下游曦的衣物問題，果然得到了游曦只有兩三套換洗衣物的答案，還都是通體全黑，這人是要轉行去做黑客嗎？

    思索了一下西境這邊的習俗問題，蘇扶月決定去給游曦弄幾套能出門的衣物，順手還頂著游曦疑慮的目光，塞給了游曦一個普通光腦，隱瞞了本次購物經費源自于賽前賭博攤的事實。

    “今晚的節慶是大家都很重視的一個節日，基本都會穿戴好看的衣服和首飾，要是你穿得太拉跨了會格外引人注目?！?/br>
    用一個絕妙的借口堵住了游曦拒絕購買新衣物的嘴，蘇扶月最后看了一眼餐桌上的菜品，在心底給認真負責的飯館老板點了個贊，盤算著給老板多貼一些照料傷患的報酬，便牽著神游的游蕪葉欣然購物去了。

    蘇游二人的身形愈漸遠去，直至徹底消失于遠沙盡頭，店內的三位工作人員才終于用餐完畢，游曦照常收碗撿筷，前往后廚清潔碗具，并未留意到飯館老板的手臂又憑空多出了好幾道掐痕。

    方景明揉搓著有些過飽的圓滾肚子，環顧了一下店內，只余下了幾位用餐較慢的食客，略有疑惑地歪了歪頭，道：

    “今天怎么沒看見樂樂阿姨和洛洛阿姨呢？……”

    但孩童的mama此刻仍在對著空蕩的桌木失神，這般稚嫩的嘀咕最終也只得輕巧落地，歸入了無色無味的空氣之中。

    ***

    赤日西移，暑氣卻并未消泯，洛伊對著仍舊刺目的日頭疲憊扶額，果不其然收獲了滿手熱汗。

    “欸洛姐，紅玫瑰是不是有點太艷了??？要不我還是換成香檳玫瑰什么的？……哎呀要是她不喜歡玫瑰該怎么辦？我準備康乃馨是不是更好……”

    已然被耳邊的糾結碎碎念折磨了一整日，洛伊發誓她從未如此感激過自己上司是半個啞巴，理智終于傳來碎裂的聲音，洛伊將手上的花燈往地上重重一放，扭頭看向了身側的樂衍。

    “我建議你送草，因為‘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只要你認她做mama，你倆就能永遠在一起了，你還能名正言順繼承她的遺產?！?/br>
    “唉……”樂衍對著手中的花束喟然長嘆，“送草還是算了，但要是能認媽也不錯啊，洛姐你說我要是表白失敗了，會不會真的就和她從此路人了啊，嗚嗚不要啊……”

    這個世界終究還是癲了。

    洛伊淡然回頭，不愿再直視此人，悄然關閉了耳朵。

    所以她到底為什么會被這個女人抓來布置表白現場。

    事情的起因只是樂衍拒絕了幫內成員的幾份土味情話表白草案，滿目愁容地來尋洛伊討要一些具有建設性的提議，洛伊稍微轉動了一下空蕩的大腦，從兒時阿婆的狗血劇里撿了個“幕夜煙火花燈陣”出來，結果就被這只名為樂衍的狗皮膏藥給纏上了。

    這幾日，樂衍都一口一個“好洛姐”地跟在洛伊身后，說是想要為自己的表白大業取取經。

    但關鍵是她洛伊根本就沒什么表白經驗??？唯一的一次戀愛經歷還是對方表的白，她全程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張開嘴巴說“好啊”。

    但即便如此，洛伊也還是被樂衍抓來當參謀和牛馬了，無視掉樂衍所有無意義的糾結碎碎念，洛伊副將又對著五花八門的各色花燈扣了半天頭，才終于讓這個表白場所顯得不至于那么辣眼。

    此刻距離聚火節的正式開場已經僅剩半小時，除開琳瑯滿目的幾條購物小街，節慶主場還設有社交與娛樂專用的舞蹈區與游戲區，在特定的幾個供應點皆能領取到免費的甜點酒品。

    最值得一說的便是聚火節的兩場煙花秀和最后的篝火盛會，就算是此前毫不相識的生人也可牽手而舞，是表達感激，產生愛火的絕佳時機，往年的每屆聚火節過后，都會新生出好幾對如膠似漆的愛侶。

    也是因此，樂衍的表白花陣就設立在篝火區的不遠處，便于在最后興致最高的時段進行表白。

    這般盛會，自然也是少不了公共場合的安保措施，今年負責聚火節相關運營與安保工作的是紅霄幫，但西境的聚火節基本沒出過啥事故，往年頂多也就解決一下酒鬼的安置工作，今年還特別開設了幾所專門的酒鬼歇息屋，想來不會出什么大問題。

    從一旁的餐臺上順來一杯果汁，洛伊一屁股坐在了坐立不安的樂衍身旁，環顧瞅了瞅聚火節的場地布置與人員分配，在利于疏散的同時還有隨處可見的巡邏人員，西境這邊的安全保障工作居然意外地做得不錯。

    日頭終于漸去，長風拂來了闊別半日的久違涼氣，洛伊抿了一口偏甜的果汁，抬眼便看見了小公主、游蕪葉與自己的上司步入眼簾。

    游曦跟在蘇游二人側后方約莫一米，經典的保鏢翼護位，身著一件再基礎不過的白襯衫，襯衫的下擺被塞進了一條稍顯正式的黑色長褲，高挑身段下的精瘦腰肢一覽無遺，整潔的袖口隨意向上翻起，露出了骨感白皙的手腕。

    欸，游姐今天怎么還戴手鏈了？

    洛伊一抬眉頭，沖不遠處的三人揮了揮手，又凝神看了看游曦手腕上的手鏈，確定自己在前幾年從未見過游曦佩戴這條手鏈，似乎不是什么名貴的材質，難道是有著特殊的寓意嗎？

    當然帝國副將并未將心頭的疑問擲出，蘇扶月沖洛伊點點頭，隨后便抓著身旁的倆人提前去購物區閑逛了，還未走出十米，游曦臉上歷盡滄桑的全黑面具便已被迫提前退休，變為了一塊白色的金紋半眼面具，總算不用再委屈這張俊美臉蛋了。

    游曦本還擔憂這塊面具的隱蔽性沒有原本那塊好，但蘇扶月一再勸說道夜晚昏暗，看不清面目細節，不必過度擔憂，游曦擰不過蘇扶月，這才勉強同意。

    簡單逛完第一條購物街，三人的手上便憑空出現了好幾味街頭小食，轉回活動中央區，這才發現舞蹈區與游戲區都已開張，蘇扶月當即眼前一亮，抓著游蕪葉一溜煙滑入了場中。

    游曦無奈地看了一眼沙地舞池中新增的兩個身影，短短三分鐘，游蕪葉便已踩了蘇扶月五腳，但蘇扶月也不惱，笑得眼開眉展，樂呵呵為游蕪葉提供皇室級別的私人指導，旁若無人地彼此談笑著。

    環顧巡視了一圈周圍情況，未見有什么危險及安全隱患，游曦索性抱著街頭小食尋了個相近的椅子坐下，便于確認公主的安危。

    暮色四合，歡語成歌，地上的燈火是流轉的星河。

    鬧熱喧嚷肆意膨脹，霸道填滿每一方空間，涌入耳道似夏蟬齊鳴，熾熱若紅椒辛辣，但這般流動的勃勃山海卻將游曦步步遠推，神魂抽離，耳邊的喧聲逐漸變緩衰弱，直至遙遠若深海。

    呼吸開始吃力，四周的海水向軀體碾壓而來，將血脈中的熱量蠶食殆盡，游曦緘默垂眸，無聲靜待寒氣將自身完全吞沒。

    “……”

    “……！”

    “方阿姨??！”

    稚嫩的嗓音由遠及近逐漸清晰，直至震入腦海深處，游曦才終于驀地回神，抬眼對上了面前的一幫小朋友。

    高低錯落的一幫小女孩，扎著小辮馬尾或丸子頭，身上服飾皆是用心搭配過的模樣，似乎已經嬉戲玩耍過一段時間了，此刻每張小臉上都是討人歡喜的紅潤模樣。

    “方阿姨，你換面具了！”

    站于人群正中的自然便是晃著雙羊角辮的方景明小朋友，直愣盯著游曦的新面具，驚喜得如同發現了新大陸。

    “嗯，是的，以前那塊有點舊了?！?/br>
    游曦眉頭一輕，將手中的小食陸續分給了周圍的小朋友，得到了一連串甜聲喊道的“謝謝阿姨！”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感覺周遭有人在若有似無地偷瞟著自己。

    難道是擔心自己拐賣小孩？

    結合自己前幾日在擂臺上的失控表現，游曦略顯煩躁地點了點腳下的沙土，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嗯那個……方阿姨你現在有空嗎？”

    “有的，怎么了？”

    “就是我們想玩些分組的游戲，但是人手不夠……”

    擁有漂亮阿姨人脈的方景明同志被周遭的好友輕拍督促了幾下，才終于鼓起勇氣向游曦發出了游玩邀約，這位羊角辮小朋友在緊張時會背手抿嘴，一副眉頭緊皺的小大人模樣，看得游曦不禁流露出幾分笑意，沖面前的小人點了點頭。

    游曦前腳剛展露笑意，后邊便聽聞人群中傳來了數聲倒吸涼氣的聲音，來不及深思其中的緣由，游曦便已被歡擁而上的小朋友團團圍住，拽衣牽手地前去玩耍了。

    幾輪游戲下來，小朋友們也都看出了這位阿姨只是表面看起來冷冰冰，實則性情非常好，漂亮的女士總是人氣頗高，更別提這位阿姨還擁有十足的力氣，一口氣扛四個小孩都不成問題，于是游玩的后期也就變成了游曦牌舉高高機與一群躍躍排隊的小朋友。

    待小朋友們都玩得滿身熱氣，前去飲食區尋找解渴飲料，游曦才終于得到了一絲喘息的機會，隨意整理了一下不知被哪位小朋友揉亂的頭發與衣物，返回了自己方才的椅子。

    游曦剛一坐下，便驟然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完全忘記了任務的事情，慌促抬眼，幸是帝國公主仍完好無損地在麻將桌前大喊著“胡了胡了！”短暫的玩忽職守并未造成不可彌補的后果。

    盯著笑盈盈數錢的蘇扶月與在一旁高聲算牌的觀客，游曦不由有些愣神。

    這種輕松到忘卻任務的日子，她似乎已經很久沒有體會到了。

    近年來她的夢魘越發嚴重，一度到了閉上眼便是猩紅獸場的地步，她不得不用越來越多的任務將自己填滿，這樣在疲憊至暈厥的那一刻，她便能擁有難得的短暫安睡。

    這般癥狀，也許多找一些醫生，服用一些藥物便會有所緩解，但她并沒有這么做，她將猩紅夢魘與所有不可言明的情思一同封存，在每個長夜至暗的時刻默默拿出，反復咀嚼。

    這般夢魘固然已將她折磨得心力交瘁，但不得不承認，她自己也在暗自慶幸著夢魘的存在。

    失去了軀體痛覺，這僅余的精神痛苦能予她存活的最后實感。

    璀璨光輝照射不到的晦冥黑淵，她偷偷用自己的血rou飼養了一只吮血劘牙的夢魘怪物，怪物有著蠕動翻涌的丑陋皮相，所過之處皆是刺鼻發嘔的惡臭，有著隨時爆炸的不確定性，是不被世人允許可憎存在，更是游家耀眼史冊上的禁忌污點。

    不被允許的禁忌……嗎。

    她日夜守著這只怪物，長久的凝望驅散了本該有的恐慌與驚懼，漸漸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晦澀難言的情緒高漲，通體的每一根肌束都興奮到戰栗，愉悅的電流觸動每一根神經，若赤紅罌粟般上癮。

    她出陣的戰役也愈發慘烈與悲壯，頭腦昏花之際，眼前的rou塊與夢魘中的殘骨悄然重迭，她無比堅信自己在未來的某一天也會同這堆尸骸一樣，被肢解在一個無人問津的角落，掩蓋或焚燒，緩慢朽爛成泥。

    而她只需恬然靜待那一日的降臨。

    這是她最為隱蔽，晦暗，不可為外人道的秘密。

    “哇哦??！——”

    耳邊響起不知名的歡呼聲，陡然將游曦從秘海中拉回，疑惑四顧，竟發現周圍的人都在直勾勾盯著自己，而自己的面前正站著一名手持捧花，拘謹淺笑的卷發靚麗女士。

    這是在干什么，是在給自己送花嗎。

    游曦憶起自己每每戰勝歸城時，都有許多居民夾道歡迎，其中送花感激者自然不少……難道這人是在感謝自己方才幫她照顧了小孩？

    想清楚其中的緣由，游曦下意識地站起來想回敬一個軍禮，但手舉到一半便驟然頓住了，轉而去取女士手中的花，道：

    “非常感謝?！?/br>
    面前的女士尚未來得及說些什么，游曦便又從口袋里掏出了僅余的幾顆軟糖作為回禮，禮貌遞給了對方。

    “也祝你玩得愉快，幸福安康?！?/br>
    不明所以的，面前的女士在收到游曦的答復后似乎黯淡了不少，捏著幾顆軟糖默然離去了，徒留自若歸位的游曦與一圈的瞠目觀眾。

    這是什么拒絕表白的新流派嗎？像是進化版的“謝謝，你是個好人，祝你幸?！?。

    吃瓜群眾皆是驚嘆，游曦這塊的動靜不小，自然也引來了洛伊的注意，看見自己上司險些給表白的女士回敬了一個軍禮，洛伊口中的果汁都給笑噴了，只能說不愧是她的鋼鐵上司，她們隊的單身率全軍最高不是沒有原因的。

    坐在游曦后方角落的林曉寒亦是目睹了全程，方才她隔著帷紗看見那位漂亮女士拿著花站在游曦身前時，險些將心臟嚇出胸腔，雖然知道游曦不太可能答應一個陌生女子的表白請求，但心中的酸澀與驚慌還是一分未少。

    林曉寒有些垂頭喪氣地掏出口袋中的精致小盒，其中端正擺放著一枚金枝胸針，這是她花費了不少積蓄才買到的禮物。

    聚火節是西境人們表達情誼與感激的一個節日，開場到現在，她基本將準備好的禮物全送出去了，幫內成員人人有份，甚至連景明同學的家長她也都塞了點小禮物，但唯獨是這份為游曦準備的禮物，遲遲拿不出手。

    其他的店長會給店員準備這種禮物嗎？是不是準備得有點太昂貴了？游曦會不會多想？

    林曉寒伸手撫過金色枝椏上的細膩紋路，不自覺舔了舔干澀的唇瓣。

    但這個東西對游曦來說也不算非常昂貴吧？也有可能游曦完全看不上這個禮物……

    心緒如麻，林曉寒今日還特地拿出了自己最漂亮的一條裙子，淺綠清涼的面料，繡有繁花的輕紗若有似無地掩住胸前，纖細吊帶映襯骨感鎖骨，做工與剪裁都獨具匠心，恰到好處的版型也能完美展現她的身段。

    身上的首飾都是經過了精心挑選，她甚至還戴上了那條與游曦成對的手鏈，這條手鏈她一直舍不得使用，但今日情況特殊，才決定拿出來佩戴一下，不過意料之中的是，游曦至始至終都沒有多看她一眼。

    甚至和小朋友們玩這么歡也不愿意同她打個招呼，游曦這兩日在店里也是除開工作匯報之外就再不與她多說一句話，總感覺游曦在刻意躲著她。

    林曉寒有些泄氣地摸了摸手腕上的手鏈，發現自己的手腕上似乎被什么東西給叮了一下，這是何時來的蚊蟲？

    心底尚未嘀咕出什么好點的送禮方案，四周的所有燈光便霍然熄滅，將林曉寒嚇一哆嗦，周遭傳來人群的疑惑聲，林曉寒順順胸口，才想起來現在估摸已經到了第一場煙花秀的時間，為了更好地欣賞煙花，主辦方一般都會暫時熄滅地上的燈光。

    果不其然聽見了工作人員安撫群眾的廣播聲，林曉寒想要低頭收起自己的胸針禮盒，卻驀然發現自己的手鏈正閃爍著漂亮的橘光。

    嗯？這手鏈怎么還會發光？

    任何光亮在這般黑暗中都顯得尤為醒目，林曉寒輕輕蹙眉，仔細凝視著自己手腕上的手鏈，未能找出什么光亮的開關。

    不遠處的舞區座椅上，游曦在周遭燈光驟滅的一瞬間便已警惕了起來，這般黑暗是最便于行不軌之事的。

    她的槍在前幾日便被洛伊給收走了，今日只能在褲腿里塞一把街頭買的匕首……但幸是她已提前給唐紅打過招呼，希望紅霄幫的安保人員能夠可靠一些。

    屏息凝神，游曦細細聆聽著人群中的動靜，盡力辨別著一切可疑的聲響，然而余光卻突然捕捉到了一抹橘光，循光看去，竟發現自己的手鏈正在黑暗中熠熠閃爍。

    平地驚雷般的大腦空白，游曦瞠目對著手鏈怔愣半晌，才終于確定這不是自己的幻覺。

    這是蘇扶月親手制作的一對手鏈，手鏈的空心圓球中分別放有兩只螢蟲，成對的螢蟲在距離相近時會散發熒光……

    昔日蘇扶月對手鏈的介紹在顱腦浮現，游曦早已將家中的所有物品整理數遍，自然知道林曉寒在離開時帶走了她的那一根手鏈。

    林曉寒。

    林曉寒在附近。

    游曦陡然站起，無視身后倒下的座椅，在黑暗中慌亂環顧，果真在后方不遠處看見了另一抹橘色熒光。

    全身的血液都活絡熱騰了起來，游曦不管不顧扒開人群，瘋魔一般地朝那一抹橘光沖去，在那人無措后退的瞬息伸手，攥住了那人的手腕。

    相貼的手腕上熠熠閃耀著相同的熒光，游曦借著淺光看向面前人，窈窕長裙之上是再熟悉不過的黑布帷帽，游曦自然不會陌生，這是她終日相處了多天的飯館老板。

    難以置信的答案在胸口狂跳，身邊的喧嚷人群再與她們無關，游曦聽見了自己喑啞的嗓音落入沸騰的黑海。

    “女士你好，請問你可以摘下你的帷帽嗎？”

    面前人卻似是被嚇呆了，只是透過帷紗紋絲不動地盯著游曦，始終一言不發。

    游曦又緊了緊對方的手腕，再次急切發問。

    “請問你可以摘下你的帷帽嗎？”

    等待半晌，面前人卻依舊默然不語，游曦再無耐心苦等下去，抬起另一只手，言語間掀開了此人頭上的帷帽。

    “……冒昧了?！?/br>
    就在帷帽被掀開的霎那，天空中突然傳來了一聲巨響，漫天煙火星雨而落，聚集的人群皆是抬頭仰視黑幕中的絢爛流光，只有游曦于身前人的眼底望見了世間最繁盛的馥郁花海。

    眼波宛轉，一顰一蹙皆是夢境中的模樣，這人僅是長睫輕顫，便足以驚起紅日異象，燃燒的彗星掠過心池黑海，用尾跡將天地二分，親吻地表迸出落花紅巖，大氣震蕩，地坼天崩，迅驟壓縮的音波席卷炸開，瞬息顛覆寰宇。

    時河中斷，表盤定格此刻，心底渴念多年的名字終于再次綻于舌尖。

    “……林曉寒?！?/br>
    最后一個尾音消散的霎那，萬千煙火齊放，俗世繽紛盡落那人顏面，經年情思積聚，噴涌阻塞咽喉，一時竟什么都說不出。

    游曦將頭埋入林曉寒的一側肩頸，緩緩著抱住身前人，胸廓劇烈起伏，死死攥住林曉寒身后的衣物，險些將手下的布料攥破，渾身抖得不像話。

    有稍涼的液體頻頻滴落林曉寒的肩頸，順著肌膚滑入衣衫深處，林曉寒深深喘息數下，最終還是放棄了一切抵抗，顫抖抬手回抱了面前的熾熱身軀。

    真的太想念了。

    熱淚翻涌，浸濕彼此的衣衫，漫天煙火與喧嚷噪雜依舊，相擁的身影在人群中緘默不言，卻似乎已將一切全部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