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擁抱

    至靜的夏夜，就連偶爾拂過的流風都消失了，耳邊只剩下曖昧呼吸挾帶的濕意。

    帝國上將的指腹帶有常年戰斗留下的薄繭，從顴骨到下頜，從眉間到唇瓣，不是如觸云霧的絲滑觸感，卻能在每一次輕撫的間隙震人心弦。

    “你上次來看我，還是192天前?！?/br>
    林曉寒聽見身前人輕輕開口，呢喃樣的低語，似乎一不留神便會被喘息聲蓋過。

    “我遇見了很像你的人?！?/br>
    “聲音像你，身形像你，小動作也像你?！?/br>
    “好多次我看向她時，都把她錯認成了你?！?/br>
    “……但她也不完全像你?！?/br>
    平淡若水的語氣，像只是在陳述一些生活中無關痛癢的小事，林曉寒再次望入游曦的隱隱發光的淺眸，長睫之下掩蓋的是一片恬然的死寂。

    “她比你更外向開朗，她比你更愛笑，她的廚藝更好，會做很多你不會的菜?！?/br>
    “她有一個孩子，孩子的臉蛋很像你，皺眉的樣子和你一模一樣?！?/br>
    “如果我們的孩子還在的話，應該也是和這個孩子差不多大，如果她倆能見面的話，也許還能成為好朋友?！?/br>
    游曦低頭，埋入林曉寒的頸間，認真抽吸數下，似乎是要將身下人的味道死死刻入腦海。

    “……但其實我很擔心?！?/br>
    “如果她的相貌也有幾分像你，那我該怎么辦？”

    平淡的語氣終于有了些微起伏，游曦慢慢松開林曉寒的手腕，與其十指相扣。

    “我會忍不住想見她，會在工作的間隙想起她，我會僅僅只是因為她像你，就想辦法把她留在我身邊，我會將威脅她，恐嚇她，無所不用其極?！?/br>
    “我會隔絕她全部的人際關系，剝奪她原本的一切自我，讓她害怕，痛苦，萬念俱灰，直到最后乖乖聽話，成為一個提線木偶，徹底變成你的樣子?！?/br>
    “運氣好的話，我不會被其他任何人發現，我能像陰冷下水道的老鼠一樣，守著永遠見不得光的丑行茍活一生?！?/br>
    “運氣不好的話，我的罪行最終被大眾發現，游家顏面掃地，母親徹底對我失望，我會被所有人唾棄，囚禁或是流放?！?/br>
    “……但你覺得我真的會在意這些嗎？”

    耳邊忽然傳來了一聲輕笑，將林曉寒全身上下的寒毛都喚了出來，軀體的麻意一路向上，最終消失于頭皮正中，游曦又蹭了蹭林曉寒的耳側，沉默了良久，才終于再次輕聲開口。

    “……可是這始終是不對的，不是嗎?！?/br>
    “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情，想得我心煩?！?/br>
    “所以，如果你不想我對那個無辜的女士做出些什么不好的事情，就多來看看我吧?！?/br>
    “不用每天都來，你知道的，每個月來個一兩次我就很開心了……只要不像這次這樣，大半年不來看我?！?/br>
    “……不然，我并不保證我不會做出些什么極端的事情出來?！?/br>
    言語間，游曦已經張口含住了林曉寒的耳垂，細密吸吮的途中還會用尖牙輕輕研磨可憐的軟rou，原本撫摸林曉寒臉頰的手也逐漸向下，探入了林曉寒輕薄的睡衣。

    “要是你恨我就好了，這樣至少在你變成厲鬼后能整夜來找我，來吸干我的血氣，抽走我的魂魄，我們一直糾纏到死前最后一刻……”

    【……】

    “你說你在東離城……可是我去了……沒有見到你……”

    依舊是細碎的喃喃自語，破碎的字詞在林曉寒的腦海中回環數圈，才終于組合出明確的句意，在聽懂游曦口中的話語后，林曉寒卻驀地一愣，整個僵住了。

    她一直都有在關注帝國東線的戰況，自然忘不了今年年初的東離戰役。

    東離城位于東河上流，掌管東河的水資源供給與內河運輸，是一處重要的軍事要地。

    帝國上將于巡邏途中突然失蹤，上下軍部苦尋叁日，最后終于在東離城的敵營中心收到了上將的捷報。

    『前線捷報！游曦上將深入敵營，成功生擒敵方駐軍中將??！助力我軍一舉拿下東離城！』

    彼時的各大新聞頭條無一不在贊頌帝國上將的赫赫之功，卻是看得林曉寒膽顫，游曦根本沒有帶多少士兵與武器，怎就敢一聲不吭地深入敵營？但凡途中出現半分差池，那她看見的就該是帝國上將的殉國通報了。

    雖說游曦在此事后被元帥勒令禁閉反省了一段時間，但外界對此事整體還是呈贊譽態度，難道游曦冒險前去東離城的原因是……

    “游曦，你……嗯！”

    左胸驟然一痛，林曉寒本是想將此事詢問清楚，但剛一開口，便察覺到游曦移開了膝蓋，而后便有一只手從小腹滑入了睡褲中。

    【……】

    緊密相貼的左胸，只能聽見彼此震耳欲聾的心跳與喘息，久違的熟悉擁抱，卻將人經年的委屈一并沖刷上岸，突如其來情緒將人席卷，霎那間，林曉寒已是淚流滿面。

    “你要走了嗎？”

    耳畔傳來游曦溫柔的聞訊，林曉寒知曉今夜不能久留，腦中的信息過于紛雜凌亂，她需要再理理清楚，才能決策出到底該如何面對游曦，泣不成聲時無法作答，只能在游曦的懷中胡亂點頭。

    得到了懷中人肯定的回答，游曦沉默良久，久到林曉寒都要險些以為游曦已經睡去了，才終于聽見游曦低啞著嗓音開口。

    “……可以等我睡著了再走嗎？”

    林曉寒依舊是含淚點頭，豆大的淚珠滴滴落入枕中，濕透了大半枕套，直至游曦的呼吸漸漸平穩了，林曉寒才緩緩將自己從游曦的懷中抽出來，拾起地上的帷帽悄聲離去。

    步入衛生間整理身上的狼狽，林曉寒被鏡中眼目通紅、滿臉淚痕的人影嚇了一跳，對鏡舒緩了半晌心緒，林曉寒才終于將淚水給壓下去，草草沖洗后返回了臥室。

    依舊是一夜難眠。

    睜目直至第一縷晨曦敲響門扉，林曉寒才終于從床上坐起，找出一件領口較高的衣物遮掩吻痕，躡腳行至一樓，打開了店門。

    夏令的紅日探頭甚早，天光破曉，曙色瑰瑋，開闊沙土盡頭的舒卷霞云，萬物仍眠的靜謐與若有似無的清風，這是今日的世界贈予難眠者的第一份禮物。

    紅光撒至人面，將人從混沌中撈出，林曉寒沖壯美的天際怔然凝望，腦中亂麻般的思緒也逐漸清晰。

    原來游曦一直都沒有忘記她。

    原來游曦一直在找她。

    原來游曦這幾年過得并不好。

    回憶起昨夜懷中骨瘦形銷的身軀，林曉寒腫脹未消的眼眶又再次模糊了起來，連同前幾日格斗擂臺上的刺目傷疤一并涌現。

    游曦在這幾年究竟經歷了些什么？為什么身上會多這么多傷疤？她明明記得在她離開時……游曦都還好好的呀？

    那如果她此時與游曦相認，游曦是會原諒她還是怪罪她？

    她不過是一個無權無勢的孤兒，滿身罪孽躲到西境，勉強茍且偷生，她又有什么資格回去找游曦？難道又要讓游曦成為大眾的笑柄嗎？

    她到底何德何能……能得游曦掛念這么多年……

    況且游家的態度呢？游家會允許她這樣的一個臟污之人踏入游家嗎？她自己倒是無所謂……但是景明呢？景明是游家的骨rou，怎會容許她一屆妓子插手養育？游家必然會分開她和景明……

    但這可是她懷胎十月，拉扯養育六年的寶寶啊，她親眼見證寶寶一點一滴長大，孩子早已成為她心中難以拔除的一塊rou，又怎么舍得就此割舍？

    思緒再次若毛線團般攪和在一起，清淚不由自主劃過顏面，躊躇迷茫之時，身后卻驟然傳來了推門的聲音，林曉寒趕緊一拉帷帽，轉身望去，果然是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

    “老板早?！?/br>
    頎長挺拔的身形，被一套全新的黑色服裝遮了個嚴實，似乎是剛洗漱完畢便下樓了，額前的劉海仍有些許濕潤，縷縷自然垂下，脫口而出的話語似乎帶著牙膏的檸檬薄荷味，清爽而動心。

    半臉面具也遮蓋不住的俊秀容顏，優越的骨架，流暢的頰面，淺粉稍薄的嘴唇，只有林曉寒知道這兩片唇瓣能有多好親。

    理智又與情緒開始了激烈拉扯，林曉寒斂聲屏息，銜淚愣愣凝望著面前人，想要不顧一切沖上去，緊緊擁抱此人的心情在此刻到達了巔峰。

    ——果然還是好想你。

    “現在是要開始準備早餐了嗎？”

    悅耳到難以置信的嗓音落地，林曉寒隱蔽掐住了自己的大腿根部，深呼吸數下，才勉強壓下淚意，沖游曦點點頭，抿唇步入后廚，開始了一日的經營。

    待小景明被樓下鍋碗瓢盆的碰撞聲與吆喝聲吵醒，踩著兔兔拖鞋睡眼朦朧走下樓時，店外的數位顧客都已聊得熱火朝天，自己的mama正在鍋前辛勤工作，而方阿姨穿行于前廳與后廚之間，擔任著點餐與上菜的工作。

    今日的客人似乎來得格外早，方景明才剛洗漱完畢，便見著樂樂阿姨帶著另一堆幫內阿姨抵達了飯館，有幫主阿姨，洛爾阿姨，甚至連舒月阿姨們都來了。

    姨姨們把方阿姨團團圍住，似乎是在詢問方阿姨的身體情況，方阿姨果然還是那么酷，回了倆字“沒事”就又干活去了，方阿姨連干活都這么牛，一口氣居然能抬四碗面。

    不過洛阿姨是有些不舒服嗎？怎么方阿姨給洛阿姨上菜的時候，洛阿姨滿頭都是汗？似乎是屁股有些不舒服，一副不太敢坐下的樣子。

    哇塞方阿姨真酷呀……

    正當方景明抱著一碗鮮rou小餛飩，偷偷觀察認真工作的方阿姨時，店門口卻突然傳來了幾聲驚呼，方景明含著半塊餛飩扭頭一看，竟然看見了紅霄幫的那個漂亮唐阿姨。

    這還是唐阿姨第一次來自家飯館呢，不過似乎是來找方阿姨的……唐阿姨和方阿姨一起上了一輛漂亮車車！

    ……阿姨們走掉了，不過方阿姨應該還會回來吧？明天就是聚火節了，想和方阿姨一起玩……哎呀mama怎么摔碎了一個碗！我得趕緊去給mama幫忙！

    小景明拿起湯勺，呼了呼仍有些許燙嘴的熱湯，叁兩下解決完畢所有小餛飩，便前往后廚與眉飛眼笑的樂樂阿姨一同幫助mama干活了。

    又是明明小飯館忙碌的一個早晨呢。